林清玄经典散文(通用1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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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经典散文(通用1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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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经典散文(通用12篇)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社会中,大家都写过散文吗?散文是一种常见的文学体裁,取材广泛,艺术表现形式丰富多样。相信很多人都觉得散文很难写吧?下面是小编收集整理的林清玄经典散文,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林清玄经典散文(通用12篇)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1

  打开心内的窗

  打开心内的窗,浴着光辉的母亲

  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一个母亲不断疼惜呵护弱智的儿子,担心着儿子第一次坐公共汽车受到惊吓。

  "宝宝乖,别怕别怕,坐车车很安全。"——那母亲口中的宝宝,看来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了。

  乘客们都用非常崇敬的眼神看着那浴满爱的光辉的母亲。

  我想到,如果人人都能用如此崇敬的眼神看自己的母亲就好了,可惜,一般人常常忽略自己的母亲也是那样充满光辉。

  那对母子下车的时候,车内一片静默,司机先生也表现了平时少有的耐心,等他们完全下妥当了,才缓缓起步,开走。

  乘客们都还向那对母子行注目礼,一直到他们消失于街角。

  我们为什么对一个人完全无私的溶入爱里会有那样庄严的静默呢?原因是我们往往难以达到那种完全溶入的庄严境界。

  完全的溶入,是无私的、无我的,无造作的,就好像灯泡的钨丝突然接通,就会点亮而散发光辉。

  就以对待孩子来说吧!弱智的孩子在母亲的眼中是那么天真、无邪,那么值得爱怜,我们自己对待正常健康的孩子则是那么严苛,充满了条件,无法全心地爱怜。

  但愿,我们看自己孩子的眼神也可以像那位母亲一样,完全无私、溶入,有一种庄严之美,充满爱的光辉。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2

  阳光的香味

  我遇见一位年轻的农夫,在南方一个充满阳光的小镇。

  那时是春末,一季稻谷刚刚收成,春日阳光的金线如雨倾盆地泼在温暖的土地上,牵牛花在篱笆上缠绵盛开,苦苓树上鸟雀追逐,竹林里的笋子正纷纷绽出土地。细心地聆听植物突破土地,在阳光下成长的声音,真是人间非常幸福的感觉。

  农夫和我坐在稻埕①旁边,稻子已经铺平摊开在场上。由于阳光的照射,稻谷闪耀着金色的光泽,农夫的皮肤也染上了一种强悍的铜色。我在农夫家做客。刚刚是我们一起把稻子倒出来,用犁耙推平的——也不是推平,是推成小山堆一般,一条棱线接着一条棱线,这样可以让“山脉”两边的稻谷同时接受阳光的照射。似乎几千年来都是这样晒谷子,因为等阳光晒过,八爪耙把棱线推进原来的谷底,则稻谷翻身,原来埋在里面的谷子全翻到向阳的一面来——这样晒谷子比平面有效而均衡,简直是一种阴阳哲学。

  农夫用斗笠扇着脸上的汗珠,转过脸来对我说:“你深呼吸看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说:“你闻到什么没有?”

  “ 我闻到的是稻子的气味,有一点香。”我说。

  他开颜笑了,说:“这不是稻子的气味,是阳光的香味。”

  阳光的香味?我不解地望着他。

  那年轻的农夫领着我走到稻谷中间,伸手抓起一把向阳一面的谷子,叫我用力地嗅,稻子成熟的香气整个扑进我的胸膛;然后,他抓起一把向阴的埋在内部的谷子让我嗅,却没有香味了。这个实验让我深深地吃惊,感觉到阳光的神奇,究竟为什么只有晒到阳光的谷子才有香味呢?年轻的农夫说他也不知道,是偶然在翻稻谷晒太阳时发现的。那时他还是个大学生,暑假偶尔帮忙,想象着都市里多彩多姿的生活,自从晒谷时发现了阳光的香味,竟使他下了决心留在家乡。我们坐在稻谷边,漫无边际地谈起阳光的香味,然后我几乎闻到了幼时刚晒干的衣服上的味道,新晒的棉被、新晒的书画的味道,光的香气就那样淡淡地从童年中流泻出来。自从有了烘干机,那种衣香就消失在记忆里,从未想过竟是阳光的原因。

  农夫自有他的哲学,他说:“你们都市人可不要小看阳光,有阳光的时候,空气的味道都是不同的,就说花香好了,你有没有分辨过阳光下的花与屋里的花香气不同呢?”

  我说:“那夜来香、昙花香又作何解呢?”

  他笑得更得意了,“那是一种阴香,没有壮怀的。”

  我便那样坐在稻埕边,一再地深呼吸,希望能细细地品味阳光的香气。看我那样正经庄重,农夫说:“其实不必深呼吸也可以闻到,只是你的嗅觉在都市退化了。”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3

  冷月钟笛

  月色是一把寒刀,森森闪着冷芒。

  有时候,月色的善良温和像一个婉致的少女,而如今,我坐在荒凉而空茫的城垛上,独零零地坐着.月色便仿佛一个老年的海盗。虽退守到砖墙的角落,他的眼睛犹青青地闪着光.手里还握着年轻时砍钝了的水手刀。

  那把水手刀,长久以来。在草地上四处游动,把我的胸腹剖开,冷漠的月色夹着古旧的城池猛然涌进我的胸臆,这时即使我静坐着,也不如月亮刚升起时那么安稳了。

  已经很夜很夜了,晚雾从地底慢慢地蒸腾上来。渐渐把树、砖墙、古炮。最后把坐在城上最高处的我也吞没了。

  来这个城要经过一个渡津,因为它被三面的海温柔地拥抱着.展延到远方的柏油公路在渡津口戛然而止。

  我到时天空已晚.一位瘦削的老人用·条小小的竹筏将我渡过海去。

  远远地看见城墙了.夕阳正好垂挂在护城树的树头上,夕阳的橘,晚天的红.树的郁绿,交杂着城墙黯淡的砖色,成为一幅很有中国风情的剪纸画。

  迎头,是沈葆桢的半身铜像,刻写着他在台湾海防史上的不朽证言。在日本侵略台湾的紧急中,他以一年十一个月的短时间,建造了这个“使海口不得停泊兵船、而郡城可守”的城池,这个城与炮台.便成为今天台湾仅存的历史炮台了。

  在月色下看洗葆桢铜像,明暗曲折,竞可以从线条中体会出他的识见与彀力,那是无可取代的威状与魄大了。我想到.我们永远无法仰见这些壮士的面容。但是我们随时可以见到他们的重现。我们走入民间,到处都有关云长的画像,浓正的长眉,丹凤的亮眼,紫红色的面孔,写在脸上不可侵犯的正气,如果我们把关公的五绺长髯去掉,相信就是壮士们的写生了。他们用生命的狂歌。为中圆人中国的历史写下“忠义”两字。

  月刀下的沈葆桢也有一股关云长的神气浮凸出来。事实上。他们的形体并不是最重要的,即使不为他塑像。后人如我,也能体会到他们与强权抗拒时的虎目含威。

  在壮魄而虎吼有声的中国历史长河中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所有的英豪杰士都把自我的形体投入这条河里,即令碎成肉泥,也没有一声悲叹.他们的骨灰即使在胡雨夷风中也会散放着不朽的芳香. ,

  因此,沈葆桢死了.他的城池留下来了,但是这座坚甲厚壁的城池纵大纵深.也比不过他生命中无可更变的城池。

  我一个人独坐在城垛上,眼见星辉掩映下的城池、古炮。以及闪着夏虫与波光的护城河,竟久久不忍离去。我感觉,我是愈入夜愈坐到沈葆桢波沸万顷的胸腹之中了,在宁静的长夜,我们或者最能窥见前人的胸怀吧!

  月色你看久了,它洒在轻轻浅浅高高低低的景物上,仿佛响亮着断断续续的钟声,那不是月了,那是一口钟。

  月的微光你看久了,它在空中长长短短的散步.好像丝丝长鸣的笛声,那不是月了.那是一管笛。

  月亮的钟笛,千百年来就这样敲撞吹奏,让那些有威猛气概的豪雄壮士.可以和声地在历史上唱歌。这些歌,词句已经退淡了,曲谱仍在.在另一个冷月如刀的夜晚,还要被以后的人喝起来。

  浮天沧海远,万里眼申明,历史的歌声和月亮的钟笛慢慢的沉落.我坐在城垛下方写着“亿载金城”四字,却在清晨第一道哦光中渐渐鲜明。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4

  知了

  山上有一种蝉,叫声特别奇异,总是吱的一声向上拔高,沿着树木、云朵,拉高到难以形容的地步。然后,在长音的最后一节突然以低音“了”作结,戛然而止。倾听起来,活脱脱就是:知了!知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蝉如此清楚的叫着“知了”,终于让我知道“知了’这个词的形声与会意。从前,我一直以为蝉的幼虫名叫“蜘蟟”,长大蝉蜕之后就叫作“知了”了。

  蝉,是这世间多么奇特的动物,它们的幼虫长住地下达一两年的时间,经过如此漫长的黑暗飞上枝头,却只有短短一两星期的生命。所以庄子在《逍遥游》里才会感慨:“惠蛄不知春秋!”

  蝉的叫声严格说起来,声量应该属噪音一类,因为声音既大又尖,有时可以越过山谷,说它优美也不优美,只有单节没有变化的长音。

  但是,我们总喜欢听蝉,因为蝉声里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飞上枝头之后对这个世界的咏叹。如果在夏日正盛,林中听万蝉齐鸣,会使我们心中荡漾,想要学蝉一样,站在山巅长啸。

  蝉的一生与我们不是非常接近吗?我们大部分人把半生的光阴用在学习,渴望利用这种学习来获得成功,那种漫长匐匍的追求正如知了一样;一旦我们被世人看为成功,自足的在枝头欢唱,秋天已经来了。

  孟浩然有一前写蝉的诗,中间有这样几句:

  黄金然桂尽,壮志逐年衰。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

  听蝉声鸣叫时,想起这首诗,就觉得“知了”两字中有更深的含义。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一边在树上高歌,一边心里坦然明了,对自己说:“知了,关于生命的实相,我明白了。”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5

  在公园里看两位老人下围棋,他们下棋的速度非常缓慢,令围观的人都感到不耐烦。

  第一位老人,很有趣地说:

  “嘿!是你们在下棋,还是我在下棋?我们一个棋考虑十几分钟已经是快的,你知不知道林海峰下一颗棋子要一个多小时。”

  旁边的老人起哄:“未见笑!自己比为林海峰。”

  第二位老人,看起来很有修养地说:

  “你们不知道,围棋要慢慢下才好,下得快则杀气腾腾,不像是朋友下棋了。何况,当第一个棋子落下,一盘棋就开始走向死路。一步一步塞满,等到围棋子满了,棋就死了,要撤棋盘了。慢慢下才好,慢慢下死得慢呀!”

  这段看似意有所指的话,使旁边的老人都沉默了,看完那盘棋,都不再有人催赶或说话。

  好的围棋要慢慢地下,好的生活历程要细细品味;不要着急把棋盘下满,也不要匆忙的走人生之路。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6

  天空

  我和一位朋友参观一处数有年代的古迹,我们走进一座亭子,坐下来休息,才发现亭子屋顶上刻着许多繁复、细致、色彩艳丽的雕刻,是人称“藻井”的那种东西。

  朋友说:“古人为什么要把屋顶刻成这么复杂的样子?”

  我说:“是为了美感吧!”

  朋友说不是这样的,因为人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整天抬头看屋顶呢!

  “那么,是为了什么?”我感到疑惑。

  “有钱人看见的天空是这个样子的呀!缤纷七彩、金银斑斓,与他们的珠宝箱一样。”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的说法,眼中禁不住流出了问号,朋友补充说:“至少,他们希望家里的天空是这样子,人的脑子塞满钱财就会觉得天空不应该只是蓝色,只有一种蓝色的天空,多无聊呀!”

  朋友似笑非笑地看着藻井,又看着亭外的天空。

  我也笑了。

  当我们走出藻井的凉亭时,感觉单纯的蓝天,是多么美!多么有气派!

  水因有月方知静,天为无云始觉高,我突然想起这两句诗。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7

  冬夜寒凉的街心,我遇见一位喇叭手。

  那时月亮很明,冷冷的月芒斜落在他的身躯上,他的影子诡异地往街边拉长出去。街很空旷,我自街口走去,他从望不见底的街头走来,我们原也会像路人一般擦身而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条大街竟被他孤单凉寞的影子紧紧塞满,容不得我们擦身。

  霎时间,我觉得非常神秘,为什么一个平常人的影子在凌晨时仿佛一张网,塞得街都满了,我惊奇地不由自主地站定,定定看着他缓缓步来,他的脚步零乱颠踬,像是有点醉了,他手中提的好像是一瓶酒,他一步一步逼近,在清冷的月光中我看清,他手中提的原来是把伸缩喇叭。

  我触电般一惊,他手中的伸缩喇叭的造型像极了一条被刺伤而惊怒的眼镜蛇,它的身躯盘卷扭曲,它充满了悲愤的两颊扁平地亢张,好像随时要吐出fu—fu—的声音。

  喇叭精亮的色泽也颓落成蛇身花纹一般,斑驳锈黄色的音管因为有许多伤痕凹凹扭扭,缘着喇叭上去是握着喇叭的手血管纠结,缘着手上去我便明白地看见了塞满整条街的老人的脸。他两鬓的白在路灯下反射成点点星光,穿着一袭宝蓝色滚白边的制服,大盖帽也缩皱地没贴在他的头上,帽徽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老鹰——他真像一个打完仗的兵士,曳着一把流过许多血的军刀。

  突然一阵汽车喇叭的声音,汽车从我的背后来,强猛的光使老人不得不举起喇叭护着眼睛。他放下喇叭时才看见站在路边的我,从干瘪的唇边迸出一丝善意的笑。

  在凌晨的夜的小街,我们便那样相逢。

  老人吐着冲天的酒气告诉我,他今天下午送完葬分到两百元,忍不住跑到小摊去灌了几瓶老酒,他说:“几天没喝酒,骨头都软了。”他翻来翻去从裤口袋中找到一张百元大钞,“再去喝两杯,老弟!”他的语句中有一种神奇的口令似的魔力,我为了争取请那一场酒费了很大的力气,最后,老人粗声地欣然地答应:“就这么说定,俺陪你喝两杯,我吹首歌送你。”

  我们走了很长的黑夜的道路,才找到隐没在街角的小摊,他把喇叭倒盖起来,喇叭贴粘在油污的桌子上,肥胖浑圆的店主人操一口广东口音,与老人的清瘦形成很强烈的对比。老人豪气地说:“广东、山东,俺们是半个老乡哩!”店主惊奇笑问,老人说:“都有个东字哩!”我在六十烛光的灯泡下笔直地注视老人,不知道为什么,竟在他平整的双眉跳脱出来几根特别灰白的长眉毛上,看出一点忧郁了。

  十余年来,老人干上送葬的行列,用骊歌为永眠的人铺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他用的是同一把伸缩喇叭,喇叭凹了,锈了,而在喇叭的凹锈中,不知道有多少生命被吹送了出去。老人诉说着不同的种种送葬仪式,他说到在案披麻衣的人群里每个人竟会有完全不同的情绪时,不觉笑了:“人到底免不了一死,喇叭一响,英雄豪杰都一样。”

  我告诉老人,在我们乡下,送葬的喇叭手人称“罗汗脚”,他们时常蹲聚在榕树下磕牙,等待人死的讯息,老人点点头:“能抓住罗汗的脚也不错。”然后老人感喟地认为在中国,送葬是一式一样的,大部分人一辈子没有听过音乐演奏,一直到死时才赢得一生努力的荣光,听一场音乐会。“有一天我也会死,我可是听多了。”

  借着几分酒意,我和老人谈起他飘零的过去。

  老人出生在山东的一个小县城里,家里有一片望不到边的大豆田,他年幼的时代便在大豆田中放风筝,捉田鼠,看春风吹来时,田边奔放出嫩油油的黄色小野花,天永远蓝得透明,风雪来时,他们围在温暖的小火炉边取暖,听着戴毡帽的老祖父一遍又一遍说着永无休止的故事。他的童年里有故事、有风声、有雪色、有贴在门楣上等待新年的红纸,有数不完的在三合屋围成的庭院中追逐不尽的笑语……

  “二十四岁那年,俺在田里工作回家,一部军用卡车停在路边,两个中年汉子把我抓到车上,连锄头都来不及放下,俺害怕地哭着,车子往不知名的路上开走……他奶奶的!”老人在车的小窗中看他的故乡远去,远远地去了,那部车丢下他的童年,他的大豆田,还有他老祖父终于休止的故事。他的眼泪落在车板上,四周的人漠然地看着他,一直到他的眼泪流干;下了车,竟是一片大漠黄沙不复记忆。

  他辗转地到了海岛,天仍是蓝的,稻子从绿油油的茎中吐出他故乡嫩黄野花的金黄,他穿上戎装,荷枪东奔西走,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俺是想着故乡的啦!”渐渐地,连故乡都不敢想了,有时梦里活蹦乱跳地跳出故乡,他正在房间里要掀开新娘的盖头,锣声响鼓声闹,“俺以为这一回一定是真的,睁开眼睛还是假的,常常流一身冷汗。”

  老人的故乡在酒杯里转来转去,他端起杯来一口仰尽一杯高梁。三十年过去了,“俺的儿子说不定娶媳妇了。”老人走的时候,他的妻正怀着六个月的身孕,烧好晚餐倚在门上等待他回家,他连一声再见都来不及对她说。老人酗酒的习惯便是在想念他的妻到不能自拔的时候弄成的。三十年的戎马真是倥偬,故乡在枪眼中成为一个名词,那个名词简单,简单到没有任何一本书能说完,老人的书才掀开一页,一转身,书不见了,到处都是烽烟,泪眼苍茫。

  当我告诉老人,我们是同乡时,他几乎泼翻凑在口上的酒汁,几乎是发疯一般地抓紧我的手,问到故乡的种种情状,“我连大豆田都没有看过。”老人松开手,长叹一声,因为醉酒,眼都红了。

  “故乡真不是好东西,发愁不是好东西。”我说。

  退伍的时候,老人想要找一个工作,他识不得字,只好到处打零工,有一个朋友告诉他,“去吹喇叭吧,很轻松,每天都有人死。”他于是每天拿只喇叭在乐队装着个样子,装着,装着,竟也会吹起一些离别伤愁的曲子。在连续不断的骊歌里,老人颤音的乡愁反而被消磨得尽了。每天陪不同的人走进墓地,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滋味呢?老人说是酒的滋味,醉酒吐了一地的滋味,我不敢想。

  我们都有些醉了,老人一路上吹着他的喇叭回家,那是凌晨三点至静的台北,偶尔有一辆急驶的汽车呼呼驰过,老人吹奏的骊歌变得特别悠长凄楚,喇叭哇哇的长音在空中流荡,流向一些不知道的虚空,声音在这时是多么无力,很快地被四面八方的夜风吹散,总有一丝要流到故乡去的吧!我想着。向老人借过伸缩喇叭,我也学他高高把头仰起,喇叭说出一首年轻人正在流行的曲子:

  我们隔着迢遥的山河

  去看望祖国的土地

  你用你的足迹

  我用我游子的乡愁

  你对我说

  古老的中国没有乡愁

  乡愁是给没有家的人

  少年的中国也没有乡愁

  乡愁是给不回家的人

  老人非常喜欢那首曲子,然后他便在我们步行回他万华住处的路上用心地学着曲子,他的音对了,可是不是吹得太急,就是吹得太缓。我一句句对他解释了那首歌,那歌,竟好像是为我和老人写的,他听得出神,使我分不清他的足迹和我的乡愁。老人专注地不断地吹这首曲子,一次比一次温柔,充满感情,他的腮鼓动着,像一只老鸟在巢中无助地鼓动翅翼,声调却正像一首骊歌,等他停的时候,眼里赫然都是泪水,他说:“用力太猛了,太猛了。”然后靠在我的肩上呜呜地哭起来。我耳边却在老人的哭声中听到大豆田上呼呼的风声。

  我也忘记我们后来怎么走到老人的家门口,他站直立正,万分慎重地对我说:“我再吹一次这首歌,你唱,唱完了,我们就回家。”

  唱到“古老的中国没有乡愁,乡愁是给没有家的人,少年的中国也没有乡愁,乡愁是给不回家的人”的时候,我的声音喑哑了,再也唱不下去,我们站在老人的家门口,竟是没有家一样地唱着骊歌,愈唱愈遥远。我们是真的喝醉了,醉到连想故乡都要掉泪。

  老人的心中永远记得他掀开盖头的新娘的面容,而那新娘已是个鬓发飞霜的老太婆了,时光在一次一次的骊歌中走去,冷然无情地走去。

  告别老人,我无助软弱地步行回家,我的酒这时全醒了,脑中充塞着中国近代史一页沧桑的伤口,老人是那个伤口凝结成的疤,像吃剩的葡萄藤,五颜六色无助地掉落在万华的一条巷子里,他永远也说不清大豆和历史的关系,他永远也不知道老祖父的骊歌是哪一个乐团吹奏的。

  故乡真的远了,故乡真的远了吗?

  我一直在夜里走到天亮,看到一轮金光乱射的太阳从两幢大楼的夹缝中向天空蹦跃出来,有另一群老人穿着雪白的运动衫在路的一边做早操,到处是人从黎明起开始蠕动的姿势,到处是人们开门拉窗的声音,阳光从每一个窗子射进。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惦记着老人和他的喇叭,分手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每次在凌晨的夜里步行,老人的脸与泪便毫不留情地占据我。最坏的是,我醉酒的时候,总要唱起:“我们隔着迢遥的山河,去看望祖国的土地,你用你的足迹,我用我游子的乡愁,你对我说,古老的中国没有乡愁,乡愁是给没有家的人。”然后我知道,可能这一生再也看不到老人了。但是他被卡车载走以后的一段历史却成为我生命的刺青,一针一针地刺出我的血珠来。他的生命是伸缩喇叭凹凹扭扭的最后一个长音。在冬夜寒凉的街心,我遇见一位喇叭手,春天来了,他还是站在那个寒冷的街心,孤零零地站着,没有形状,却充塞了整条街。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8

  搭朋友的便车,去看另一个朋友,车子先走敦化南路,转南京东路,再转中山北路。

  我正注视窗外流过的人、车、树木,开车的朋友突然指着窗外的大楼说:“你看这些人多么有钱,有很多大楼是属于同一个财团,甚至是同一个人的。”言下颇有羡慕之意。

  “那有什么好呢?背了愈多的财富,放下就更难呀!”我说。

  我们看到这个社会上拥有百亿资产,七十岁以上的人,还有很多人每天烦恼去何处开工厂;清晨就要赶去早餐会报;中午要看股票行情;连在路边散个步、吃一碗蚜仔面线也不可得呀!

  “像我们没有财富的背累,又没有权势要争夺,也不必拼命去博取名望,想和朋友喝茶就可以出发才是最幸福的。”我一说,朋友露出了笑容。

  我告诉朋友,我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常在田间帮忙农作,要扛着稻谷或挑着香蕉在田埂行走,大人的教导里,最重要的一项是放下和提起同等重要,扛起时没有顺势而为,就会“煞到中气”,放下时没有顺势而为就会“闪到腰子”,都是非常严重的。

  你看!冬日难得的晴天,放下对财富、权势、名声的营谋,去喝今年难得的冬茶,真是感到幸福。

  或者,有百亿资产者也有我们不知的幸福,我们用不着知道,只要我们深知放下的幸福也就好了。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9

  坐计程车,司机正好是我的读者。在疾驶的车上,他问我:“林先生,请问你,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第一位问我关于生命意义的计程车司机,一时之间使我怔住了。

  我的脑海浮现出我读中学时,学校大礼堂门口的对联。

  生活的目的在增进人类全体之生活,生命的意义在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

  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在一生中都没有开展,没有对世界有益,那么他就白活了吧?

  我对计程车司机说:“生命的意义就是使自己每一天都有一些心灵与智慧的增长,每一天都对世界有一些奉献与利益。”

  当我这样说着,车于正好穿过有美丽行道树的仁爱路,我看到春天的木棉花是多么美呀!

  我们增长自己的智慧,是为自己开一朵花;我们奉献世界的心,是为世界开一朵花。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10

  每到一个地方,我总会捡一些当地的石头回来作纪念,有些朋友无法理解,会问我:“石头究竟有什么价值呢?”

  “石头并没有真正的价值,它是一个地方最好的纪念,是紧钱也不能买到的。”我说。

  在我们的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有存在的理由,一个石头、一朵野花、一株小草都是在诉说自己的价值,只是有缘的人才能看见罢了。

  一个黑色的石头可能比一张鲜红的缎子更明亮。

  一件母亲缝制的粗布衣裳,却比闪闪发亮的新衣更温暖。

  一棵林间的小树,有时比娇贵的兰花更令人动容。

  甚至连每个人都有存在的理由吧!有些为爱存在,有些为学习存在,有些为生命的美好而存在。

  只有一个人确定了自我存在的`理由,才可能成为更自信、更深情、更温柔的人。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11

  有时候回想起来,我母亲对我们的期待,并不像父亲那样明显而长远。小时候我的身体差、毛病多,母亲对我的期望大概只有一个,就是祈求我的健康。为了让我平安长大,母亲常背着我走很远的路去看医生,所以我童年时代对母亲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趴在她的背上去看医生。

  我不只是身体差,还常常发生意外。3岁的时候,我偷喝汽水,没想到汽水瓶里装的是番仔油(夜里点灯用的臭油),喝了一口顿时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昏死过去了。母亲立即抱着我以跑百米的速度到街上去找医生,那天是大年初二,医生全休假去了,母亲急得满眼泪,却毫无办法。

  好不容易在最后一家医生馆找到医生,他打了两个生鸡蛋给你吞下去,又有了呼吸,眼睛也张开了。直到你张开眼睛,我也在医院昏过去了。母亲一直到现在,每次提到我喝番仔油,还心有余悸,好像捡回一个儿子。听说那一天她为了抱我看医生,跑了将近10公里。

  由于我体弱,母亲只要听到什么补药或草药吃了可以使孩子身体好,就会不远千里去求药方,抓药来给我补身体,可能是补得太厉害,我6岁的时候竟得了疝气,时常痛得在地上打滚,哭得死去活来。那一阵子,只要听说哪里有先生、有好药,都要跑去看,足足看了两年,什么医生都看过了,什么药都吃了,就是好不了。有一天,一个你爸爸的朋友来,说开刀可以治疝气,虽然我们对西医没信心,还是送去开刀了。开一刀,一个星期就好了。早知道这样,两年前就送你去开刀,不必吃那么多的苦。母亲说吃那么多的苦,当然是指我而言,因为她们那时代的妈妈,从来不会想到自己的苦。

  过了一年,我的大弟得小儿麻痹,一星期就过世了,这对母亲是个严重的打击。由于我和大弟年龄最近,她差不多把所有的爱都转到我的身上,对我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并且在那几年,对我特别溺爱。

  例如,那时候家里穷,吃鸡蛋不像现在的小孩可以吃一个,而是一个鸡蛋要切成四洲(就是四片)。母亲切白煮鸡蛋有特别方法,她不用刀子,而是用车衣服的白棉线,往往可以切到四片同样大,然后像宝贝一样分给我们。每次吃鸡蛋,她常背地里多给我一片。有时候很不容易吃苹果,一个苹果切12片,她也会给我两片。有斩鸡,她总会留一碗鸡汤给我。

  可能是母亲的照顾周到,我的身体竟然奇迹似的好起来,变得非常健康,常常两三年都不生病,功课也变得十分好,很少读到第二名。我母亲常说:你小时候读了第二名,自己就跑到香蕉园躲起来哭,要哭到天黑才回家,真是死脑筋,第二名不是很好了吗?

  但身体好、功课好,母亲并不是就没有烦恼。那时我性格古怪,很少和别的小朋友玩在一起,都是自己一个人玩,有时自己玩一整天,自言自语,即使是玩杀刀,也时常一人扮两角,一正一邪互相对打,而且常不小心让匪徒打败了警察,然后自己蹲在田岸上哭。幸好那时候心理医生没有现在发达,否则我一定早被送去了。

  那时庄稼囡仔很少像你这样独来独往的,满脑子不知在想什么。有一次我看你坐在田岸上发呆,我就坐在后面看你,那样看了一下午,后来我忍不住流泪,心想:这个孤怪囡仔,长大后不知要给我们变出什么出头,就是这个念头也让我伤心不已。后来天黑,你从外面回来,我问你:你一个人坐在田岸上想什么?你说:我在等煮饭花开,等到花开我就回来了。这真是奇怪,我养一手孩子,从来没有一个坐着等花开的。母亲回忆着我童年一个片段,煮饭花就是紫茉莉,总是在黄昏时盛开,我第一次听到它是黄昏开时不相信,就坐一下午等它开。

  我15岁就离家到外地读书了,母亲因为会晕车,很少到我住的学校看我,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她常说:出去好像丢掉,回来好像捡到。但每次我回家,她总是唯恐我在外地受苦,拼命给我吃,然后在我的背包塞满东西。我有一次回到学校,打开背包,发现里面有我们家种的香蕉、枣子;一罐奶粉、一包人参、一袋肉松;一包她炒的面茶、一串她绑的粽子,以及一罐她亲手淹渍的凤梨竹笋豆瓣酱一些已经忘了。那时觉得东西多到可以开杂货店。

  那时我住在学校,每次回家返回宿舍,和我一起的同学都说是小过年,因为母亲给我准备的东西,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一直到现在,我母亲还是这样,我一回家,她就把什么东西都塞进我的包包,就好像台北闹饥荒,什么都买不到一样。有一次我回到台北,发现包包特别重,打开一看,原来母亲在里面放了八罐汽水。我打电话给她,问她放那么多汽水做什么,她说:我要给你们在飞机上喝呀!

  高中毕业后,我离家愈来愈远,每次回家要出来搭车,母亲一定放下手边的工作,陪我去搭车,抢着帮我付车钱,仿佛我还是个3岁的孩子。车子要开的时候,母亲都会倚在车站的栏杆向我挥手,那时我总会看见她眼中有泪光,看了令人心碎。

  要写我的母亲是写不完的。我们家5个兄弟姊妹,只有大哥侍奉母亲,其他的都高飞远扬了,但一想到母亲,好像她就站在我们身边。

  母亲常说:有很多梦是遥不可及的,但只要坚持,就可能实现。她自己是个保守传统的乡村妇女,和一般乡村妇女没有两样,不过她鼓励我们要有梦想,并且懂得坚持,光是这一点,使我后来成为作家。

  作家可能没有做官好,但对母亲是个全新的经验,成为作家的母亲,她对乡人谈起我时,为我小时候的多灾多难、古灵精怪全找到了答案。

  林清玄经典散文 篇12

  去年圣诞节,在电视上看到教宗保禄六世在梵蒂冈的子夜弥撒中“奉香”。

  那是用一个金钵装着的檀香,正点燃着,传说借着这一盏馨香,可以把于民们祈祷的声音上达于天庭。我看到教宗提着香钵缓缓摇动祈祷,香烟袅袅而上,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突然想起幼年的一件往事,当我知道佛教道教以外,还有天主教基督教时,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

  有一次我问父亲,基督教天主教到底与我们的佛教道教有什么不同呢?父亲漫不经心的说:“他们不拜拜,也不烧香。”这个回答大抵是对的,但后来我发现,“祈祷”在本质上与“拜拜”并无不同,只是一直不知道西方宗教是不是烧香。

  当我看到教宗在圣坛上烧香,那种感觉就使我幼年的经验从遥远的记忆长廊中浮现出来。教宗手上的一盏香与插在祖宗神案前的香,在深一层的意义里是相同的,都是从平凡的人世往上提升,一直到我们向往的天庭。

  有一回我到印度庙里,发现古老的印度宗教也是焚香的。

  为什么焚了香以后,大上的诸神就知道我们的心愿呢?这个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不知道。依我推想,在无形中上升的烟,因为我们不知它飞往的所在,只看它在空中散去,成为我们心灵与愿望的寄托。

  焚香是最奇怪的,不论何时,只要看到一住香,心灵就有了安定的力量;相信那香不只是一缕烟,而是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神借着那一缕烟,聆听了我们的声音。

  一位朋友从外国回来,送我一束西藏异香,香袋上写满了迁延扭曲的西藏文。由于它来自天寒的北方,辗转那么不易,使我一直舍不得点燃,好像用了以后,它烧尽了,就要损失什么一样。

  春天以来,接连下了几十天的雨,人的心如同被雨腌制了,变酸发霉了,每天在屋子里绕来绕去,真是令人气闷。

  打开窗,那些春雨的细丝随着微风飘进屋来,屋子里总是有着濡湿的气味,有一天,我心爱的一株麒麟草的盆景,因为连日的阴雨而有了枯萎的面貌,我看着麒麟草,心中突然感到忧愁纷乱起来。

  我从柜子里取出那一束西藏异香,在香案上点了一支。那香比一般庙里的香要粗一些,它的烟也是凝聚着的,过了三尺的地方就往四周散去,屋子里猛然间弥漫着一股清香。

  香给人的感觉是温馨而干燥的,抗拒着屋内的潮湿。我坐在书桌前,不看书,也不工作,只是静静的冥想,让自己的心思像一支香凝聚在一起,忧郁与纷乱缓缓地淡去了,心慢慢的清醒起来。

  我是喜欢雨的,但雨应该是晴天的间奏,而不能是天气的主调;一旦雨成为天气的主调,人的心情也如雨一样,交错着找不到一个重心。然而老是下雨也是无可如何的事,这时就在屋里点一支香吧!

  一支香很小,却像大雨的原野里有一座凉亭,为我保有了一块于净的土地——那时是,在江南的雨势里,还有西藏草原的风情。

  喝茶常常不是为了解渴,而是为了情趣,尤其是喝功夫茶,一具小小的杯子,不能一口饮尽,而是一点点细品。

  所有的茶里我最爱冻顶乌龙。冻顶不像香片那么浮,不像清茶那么涩,不像普洱那么苦,也不像铁观音那么硬;它的味道是拙朴的,它的颜色是金澄的,可以细细地品尝。

  有一位朋友知道我爱冻顶,送来了一罐收藏多年的陈年冻顶,罐于上写了“沉香”两个字,沉香的色泽比冻顶要浓,气味却完全改变了。乌龙虽拙,还是有一点甘香,沉香却把甘和香蕴藏起来,只剩下真正的拙,丝毫没有火气,好像是从记忆中涤滤过的;记忆有时是无味的,却千叠万壑的幽深,让人沉潜其中,不知岁月的流转。

  中国人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是敬陪未座,我觉得如果有“沉香”喝,它就往前蹿升,可以排到前面的位置。

  最好的当然是在雨天,屋里点起一炷香,当微雨如星芒在屋外浮动时,泡一壶沉香,看烟香袅袅,而茶香盈胸,那时真可以做到宠辱皆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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