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散文(精选60篇)
在平平淡淡的学习、工作、生活中,说起散文,大家肯定都不陌生吧?散文是抒发作文真情实感,写作方式灵活的记叙类文学体裁。你知道写散文要注意哪些问题吗?以下是小编精心整理的名家散文,仅供参考,大家一起来看看吧。
《秋夜》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闪闪地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人们叫他们什么名字。我记得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蝴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
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来打他们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连叶子也落尽了。他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他简直落尽叶子,单剩干子,然而脱了当初满树是果实和叶子时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几枝还低亚着,护定他从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
鬼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蓝,不安了,仿佛想离去人间,避开枣树,只将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东边去了。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样地着许多蛊惑的眼睛。
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
我忽而听到夜半的笑声,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围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没有别的人,我即刻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我也即刻被这笑声所驱逐,回进自己的房。灯火的带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后窗的玻璃上丁丁地响,还有许多小飞虫乱撞。不多久,几个进来了,许是从窗纸的破孔进来的。他们一进来,又在玻璃的灯罩上撞得丁丁地响。一个从上面撞进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我以为这火是真的。两三个却休息在灯的纸罩上喘气。那罩是昨晚新换的罩,雪白的纸,折出波浪纹的叠痕,一角还画出一枝猩红色的栀子。
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我又听到夜半的笑声;我赶紧砍断我的心绪,看那老在白纸罩上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爱,可怜。
我打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背影》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因为丧事,一半因为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座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只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雪》
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博识的人们觉得他单调,他自己也以为不幸否耶?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蝴蝶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有许多蜜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
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个一起来塑雪罗汉。因为不成功,谁的父亲也来帮忙了。罗汉就塑得比孩子们高得多,虽然不过是上小下大的一堆,终于分不清是壶卢还是罗汉;然而很洁白,很明艳,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整个地闪闪地生光。孩子们用龙眼核给他做眼珠,又从谁的母亲的脂粉奁中偷得胭脂来涂在嘴唇上。这回确是一个大阿罗汉了。他也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地里。
第二天还有几个孩子来访问他;对了他拍手,点头,嘻笑。但他终于独自坐着了。晴天又来消释他的皮肤,寒夜又使他结一层冰,化作不透明的水晶模样;连续的晴天又使他成为不知道算什么,而嘴上的胭脂也褪尽了。
但是,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化了的,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别的,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野草题辞》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
《五猖会》
孩子们所盼望的,过年过节之外,大概要数迎神赛会的时候了。但我家的所在很偏僻,待到赛会的行列经过时,一定已在下午,仪仗之类,也减而又减,所剩的极其寥寥。往往伸着颈子等候多时,却只见十几个人抬着一个金脸或蓝脸红脸的神像匆匆地跑过去。于是,完了。
我常存着这样的一个希望:这一次所见的赛会,比前一次繁盛些。可是结果总是一个“差不多”;也总是只留下一个纪念品,就是当神像还未抬过之前,化一文钱买下的,用一点烂泥,一点颜色纸,一枝竹签和两三枝鸡毛所做的,吹起来会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的哨子,叫作“吹都都”的,吡吡地吹它两三天。
现在看看《陶庵梦忆》,觉得那时的赛会,真是豪奢极了,虽然明人的`文章,怕难免有些夸大。因为祷雨而迎龙王,现在也还有的,但办法却已经很简单,不过是十多人盘旋着一条龙,以及村童们扮些海鬼。那时却还要扮故事,而且实在奇拔得可观。他记扮《水浒传》中人物云:“……于是分头四出,寻黑矮汉,寻梢长大汉,寻头陀,寻胖大和尚,寻茁壮妇人,寻姣长妇人,寻青面,寻歪头,寻赤须,寻美髯,寻黑大汉,寻赤脸长须。大索城中;无,则之郭,之村,之山僻,之邻府州县。用重价聘之,得三十六人,梁山泊好汉,个个呵活,臻臻至至,人马称〖女足〗而行……”这样的白描的活古人,谁能不动一看的雅兴呢?可惜这种盛举,早已和明社一同消灭了。
赛会虽然不象现在上海的旗袍,北京的谈国事,为当局所禁止,然而妇孺们是不许看的,读书人即所谓士子,也大抵不肯赶去看。只有游手好闲的闲人,这才跑到庙前或衙门前去看热闹;我关于赛会的知识,多半是从他们的叙述上得来的,并非考据家所贵重的“眼学”。然而记得有一回,也亲见过较盛的赛会。开首是一个孩子骑马先来,称为“塘报”;过了许久,“高照”到了,长竹竿揭起一条很长的旗,一个汗流浃背的胖大汉用两手托着;他高兴的时候,就肯将竿头放在头顶或牙齿上,甚而至于鼻尖。其次是所谓“高跷”、“抬阁”、“马头”了;还有扮犯人的,红衣枷锁,内中也有孩子。我那时觉得这些都是有光荣的事业,与闻其事的即全是大有运气的人,——大概羡慕他们的出风头罢。我想,我为什么不生一场重病,使我的母亲也好到庙里去许下一个“扮犯人”的心愿的`呢?……然而我到现在终于没有和赛会发生关系过。
要到东关看五猖会去了。这是我儿时所罕逢的一件盛事,因为那会是全县中最盛的会,东关又是离我家很远的地方,出城还有六十多里水路,在那里有两座特别的庙。一是梅姑庙,就是《聊斋志异》所记,室女守节,死后成神,却篡取别人的丈夫的;现在神座上确塑着一对少年男女,眉开眼笑,殊与“礼教”有妨。其一便是五猖庙了,名目就奇特。据有考据癖的人说:这就是五通神。然而也并无确据。神像是五个男人,也不见有什么猖獗之状;后面列坐着五位太太,却并不“分坐”,远不及北京戏园里界限之谨严。其实呢,这也是殊与“礼教”有妨的,——但他们既然是五猖,便也无法可想,而且自然也就“又作别论”了。
因为东关离城远,大清早大家就起来。昨夜预定好的三道明瓦窗的大船,已经泊在河埠头,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都在陆续搬下去了。我笑着跳着,催他们要搬得快。忽然,工人的脸色很谨肃了,我知道有些蹊跷,四面一看,父亲就站在我背后。
“去拿你的书来。”他慢慢地说。
这所谓“书”,是指我开蒙时候所读的《鉴略》。因为我再没有第二本了。我们那里上学的岁数是多拣单数的,所以这使我记住我其时是七岁。
我忐忑着,拿了书来了。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读下去。我担着心,一句一句地读下去。
两句一行,大约读了二三十行罢,他说:——
“给我读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会。”
他说完,便站起来,走进房里去了。
我似乎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自然是读着,读着,强记着,——而且要背出来。
粤有盘古,生于太荒,首出御世,肇开混茫。
就是这样的书,我现在只记得前四句,别的都忘却了;那时所强记的二三十行,自然也一起忘却在里面了。记得那时听人说,读《鉴略》比读《千字文》、《百家姓》有用得多,因为可以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那当然是很好的,然而我一字也不懂。“粤自盘古”就是“粤自盘古”,读下去,记住它,“粤自盘古”呵!“生于太荒”呵!……
应用的物件已经搬完,家中由忙乱转成静肃了。朝阳照着西墙,天气很清朗。母亲、工人、长妈妈即阿长,都无法营救,只默默地静候着我读熟,而且背出来。在百静中,我似乎头里要伸出许多铁钳,将什么“生于太荒”之流夹住;也听到自己急急诵读的声音发着抖,仿佛深秋的蟋蟀,在夜中鸣叫似的。
他们都等候着;太阳也升得更高了。
我忽然似乎已经很有把握,便即站了起来,拿书走进父亲的书房,一气背将下去,梦似的就背完了。
“不错。去罢。”父亲点着头,说。
大家同时活动起来,脸上都露出笑容,向河埠走去。工人将我高高地抱起,仿佛在祝贺我的成功一般,快步走在最前头。
我却并没有他们那么高兴。开船以后,水路中的风景,盒子里的点心,以及到了东关的五猖会的热闹,对于我似乎都没有什么大意思。
直到现在,别的完全忘却,不留一点痕迹了,只有背诵《鉴略》这一段,却还分明如昨日事。
我至今一想起,还诧异我的父亲何以要在那时候叫我来背书。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长的草里是不去的,因为相传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
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先前,有一个读书人住在古庙里用功,晚间,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机关。说他脸上有些妖气,一定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这人的肉的。他自然吓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他虽然照样办,却总是睡不着,当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像是风雨声,他正抖作一团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金光也就飞回来,敛在盒子里。后来呢?后来,老和尚说,这是飞蜈蚣,它能吸蛇的脑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结末的教训是:所以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你万不可答应他。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夏夜乘凉,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墙上,而且极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样的飞蜈蚣。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也常常这样想。但直到现在,总还没有得到,但也没有遇见过赤练蛇和美女蛇。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这是闰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它们进去了,拉了绳,跑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捉住的不过三四只。闰土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的。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性急,来不及等它走到中间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书塾〕就是私塾,旧时家庭、宗族或教师自己设立的'教学处所。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吧,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吧,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了下来吧……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书屋;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匾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他认识一种虫,名曰“怪哉”,冤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蜡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
“人都到那里去了!”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
“读书!”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拗过去,拗过去。
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段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后来,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了。他的父亲是开锡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吧。
《藤野先生》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
中国留学生会馆的门房里有几本书买,有时还值得去一转;倘在上午,里面的几间洋房里倒也还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间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兼以满房烟尘斗乱;问问精通时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学跳舞。”
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
我就往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去。从东京出发,不久便到一处驿站,写道:日暮里。不知怎地,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名目。其次却只记得水户了,这是明的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仙台是一个市镇,并不大;冬天冷得利害;还没有中国的学生。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我到仙台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监狱旁边一个客店里的,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饭食也不坏。但一位先生却以为这客店也包办囚人的饭食,我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说。我虽然觉得客店兼办囚人的饭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难却,也只得别寻相宜的住处了。于是搬到别一家,离监狱也很远,可惜每天总要喝难以下咽的芋梗汤。
从此就看见许多陌生的先生,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解剖学是两个教授分任的。最初是骨学。其时进来的是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叠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他接着便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达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从最初到现今关于这一门学问的著作。起初有几本是线装的;还有翻刻中国译本的,他们的翻译和研究新的医学,并不比中国早。
那坐在后面发笑的是上学年不及格的留级学生,在校已经一年,掌故颇为熟悉的了。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的历史。这藤野先生,据说是穿衣服太模胡了,有时竟会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有一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们的话大概是真的,我就亲见他有一次上讲堂没有带领结。
过了一星期,大约是星期六,他使助手来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见他坐在人骨和许多单独的头骨中间,──他其时正在研究着头骨,后来有一篇论文在本校的杂志上发表出来。
“我的讲义,你能抄下来么?”他问。
“可以抄一点。”
“拿来我看!”
我交出所抄的讲义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
可惜我那时太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还记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将我叫到他的研究室里去,翻出我那讲义上的一个图来,是下臂的血管,指着,向我和蔼的说道:
“你看,你将这条血管移了一点位置了。──自然,这样一移,的确比较的好看些,然而解剖图不是美术,实物是那么样的,我们没法改换它。现在我给你改好了,以后你要全照着黑板上那样的`画。”
但是我还不服气,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想道:
“图还是我画的不错;至于实在的情形,我心里自然记得的。”
学年试验完毕之后,我便到东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学校,成绩早已发表了,同学100余人之中,我在中间,不过是没有落第。这回藤野先生所担任的功课,是解剖实习和局部解剖学。
解剖实习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兴地,仍用了极有抑扬的声调对我说道:
“我因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担心,怕你不肯解剖尸体。现在总算放心了,没有这回事。”
但他也偶有使我很为难的时候。他听说中国的女人是裹脚的,但不知道详细,所以要问我怎么裹法,足骨变成怎样的畸形,还叹息道,“总要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有一天,本级的学生会干事到我寓里来了,要借我的讲义看。我检出来交给他们,却只翻检了一通,并没有带走。但他们一走,邮差就送到一封很厚的信,拆开看时,第一句是:
“你改悔罢!”
这是《新约》上的句子罢,但经托尔斯泰新近引用过的。其时正值日俄战争,托老先生便写了一封给俄国和日本的皇帝的信,开首便是这一句。日本报纸上很斥责他的不逊,爱国青年也愤然,然而暗地里却早受了他的影响了。其次的话,大略是说上年解剖学试验的题目,是藤野先生在讲义上做了记号,我预先知道的,所以能有这样的成绩。末尾是匿名。
我这才回忆到前几天的一件事。因为要开同级会,干事便在黑板上写广告,末一句是“请全数到会勿漏为要”,而且在“漏”字旁边加了一个圈。我当时虽然觉到圈得可笑,但是毫不介意,这回才悟出那字也在讥刺我了,犹言我得了教员漏泄出来的题目。
我便将这事告知了藤野先生;有几个和我熟识的同学也很不平,一同去诘责干事托辞检查的无礼,并且要求他们将检查的结果,发表出来。终于这流言消灭了,干事却又竭力运动,要收回那一封匿名信去。结末是我便将这托尔斯泰式的信退还了他们。
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 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60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但我接着便有参观枪毙中国人的命运了。第二年添教霉菌学,细菌的形状是全用电影来显示的,一段落已完而还没有到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这种欢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国来,我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采,──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我的意见却变化了。
到第二学年的终结,我便去寻藤野先生,告诉他我将不学医学,并且离开这仙台。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
“我想去学生物学,先生教给我的学问,也还有用的。”其实我并没有决意要学生物学,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便说了一个慰安他的谎话。
“为医学而教的解剖学之类,怕于生物学也没有什么大帮助。”他叹 息说。
将走的前几天,他叫我到他家里去,交给我一张照相,后面写着两个字道:“惜别”,还说希望将我的也送他。但我这时适值没有照相了;他便叮嘱我将来照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
我离开仙台之后,就多年没有照过相,又因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便连信也怕敢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写信,却又难以下笔,这样的一直到现在,竟没有寄过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从他那一面看起来,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
但不知怎地,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认为我师的之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有时我常常想:他的对于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的医学;大而言之,是为学术,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虽然他的姓名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
他所改正的讲义,我曾经订成三厚本,收藏着的,将作为永久的纪念。不幸7年前迁居的时候,中途毁坏了一口书箱,失去半箱书,恰巧这讲义也遗失在内了。责成运送局去找寻,寂无回信。只有他的照相至今还挂在我北京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
《爱》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
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
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
对门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
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子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做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钱》
不知道“抓周”这风俗是否普及各地。我周岁的时候循例在一只漆盘里拣选一件东西,以卜将来志向所趋。我拿的是钱——好像是个小金镑吧。我姑姑记得是如此,还有一个女佣坚持说我拿的是笔,不知哪一说比较可靠。但是无论如何,从小似乎我就很喜欢钱。我母亲非常诧异地发现这一层,一来就摇头道:“他们这一代的人……”我母亲是个清高的人,有钱的时候虽然绝口不提钱,即至后来为钱逼迫得很厉害的时候也还把钱看得很轻。这种一尘不染的态度很引起我的反感,激我走到对面去,因此,一学会了“拜金主义”这名词,我就坚持我是拜金主义者。
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小苦虽然经验到一些,和人家真吃过苦的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不知道钱的坏外,只知道钱的好处。
在家里过活的时候,衣食无忧,学费、医药费、娱乐费,全用不着操心,可是自己手里从来没有钱。因为怕小孩买零嘴吃,我们的压岁钱总是放在枕头底下过了年便缴还给父亲的,我们也从来没有想到反抗。直到十六岁我没有单独到店里买过东西,没有习惯,也就没有欲望。
看了电影出来,像巡捕房招领的孩子一般,立在街沿上,等候家里的汽车夫把我认回去(我没法子找他,因为老是记不得家里汽车的号码),这是我回忆中唯一的豪华感觉。
生平第一次赚钱,是在中学时代,画了一张漫画投到英文《大美晚报》上,报馆里给了我五块钱,我立刻去买了一支小号的丹琪唇膏。我母亲怪我不把那张钞票留着做个纪念,可是我不像她那么富于情感。对于我,钱就是钱,可以买到各种我所要的东西。
有些东西我觉得是应当为我所有的,因为我较别人更会享受它,因为它给我无比的喜悦。眠思梦想地计划着一件衣裳,临到买的时候还得再三的考虑着,那考虑的过程,于痛苦中也有着喜悦。钱太多了,就用不着考虑了;完全没有钱,也用不着考虑了。我这种拘拘束束的苦乐是属于小资产阶级的。
每一次看到“小市民”的字样我就局促地想到自己,仿佛胸前佩着这样的红绸字条。这一年来我是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关于职业女性,苏青说过这样的话:“我自己看看,房间里每一样东西,连一粒钉,也是我自己买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这是至理名言,多回味几遍,方才觉得其中的苍凉。又听见一位女士挺着胸脯子说:“我从十七岁起养活我自己,到今年三十一岁,没用过一个男人的钱。”仿佛是很值得自傲的,然而也近于负气吧?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充分享受着自给的快乐的,也许因为这于我还是新鲜的事,我不能够忘记小时候怎样向父亲要钱去付钢琴教师的薪水。我立在烟铺眼前,许久,许久,得不到回答。后来我离开了父亲,跟着母亲住了。问母亲要钱,起初是亲切有味的事,因为我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母亲的。她是位美丽敏感的女人,而且我很少机会和她接触,我四岁的时候她就出洋去了,几次回来了又走了。在孩子的眼里她是辽远而神秘的。有两趟她领我出去,穿过马路的时候,偶尔拉住我的手,便觉得一种生疏的刺激性。可是后来,在她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问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的毁了我的爱。
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那是严格的试验。
苦虽苦一点,我喜欢我的职业。“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从前的文人是靠着统治阶级吃饭的,现在情形略有不同,我很高兴我的衣食父母不是“帝王家”而是买杂志的`大众。不是拍大众的马屁的话——大众实在是最可爱的顾主,不那么反复无常,“天威莫测”;不搭架子,真心待人,为了你的一点好处会记得你到五年十年之久。而且大众是抽象的.。如果必须要一个主人的话,当然情愿要一个抽象的。
赚的钱虽不够用,我也还囤了点货,去年听见一个朋友预言说:近年来老是没有销路的乔琪绒,不久一定要入时了,因为今日的上海,女人的时装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势必向五年前的回忆里去找寻灵感。于是我省下几百元来买了一件乔琪绒衣料。囤到现在,在市面上看见有乔琪绒出现了,把它送到寄售店里去,却又希望卖不掉,可以自己留下它。
就这样充满了矛盾,上街买菜去,大约是带有一种落难公子的浪漫的态度吧?然而最近,一个卖菜的老头秤了菜装进我的网袋的时候,把网袋的绊子衔在嘴里衔了一会儿。我拎着那湿濡的绊子,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自己发现与前不同的地方,心里很高兴——好像是一点踏实的进步,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穿》
张恨水的理想可以代表一般人的理想。他喜欢一个女人清清爽爽穿件蓝布罩衫,于罩衫下微微露出红绸旗袍,天真老实之中带点诱惑性,我没有资格进他的小说,也没有这志愿。
因为我母亲爱做衣服,我父亲曾经咕噜过:“一个人又不是衣裳架子!”我最初的回忆之一是我母亲立在镜子跟前,在绿短袄上别上翡翠胸针,我在旁边仰脸看着,羡慕万分,自己简直等不及长大。我说过:“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团,吃一切难于消化的东西。”越是性急,越觉得日子太长。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慢,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的阳光。
有时候又嫌日子过得太快了,突然长高了一大截子,新做的外国衣服,葱绿织锦的,一次也没有上身,已经不能穿了。以后一想到那件衣服便伤心,认为是终生的遗憾。
有一个时期在继母治下生活着,拣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黯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一大半是因为自惭形秽,中学生活是不愉快的,也很少交朋友。
中学毕业后跟着母亲过。我母亲提出了很公允的办法:如果要早早嫁人的话,那就不必读书了,用学费来装扮自己;要继续读书,就没有余钱兼顾到衣装上。我到香港去读大学,后来得了两个奖学金,为我母亲省下了一点钱,觉得我可以放肆一下了,就随心所欲做了些衣服,至今也还沉溺其中。
色泽的调和,中国人新从西洋学到了“对照”与“和谐”两条规矩——用粗浅的看法,对照便是红与绿,和谐便是绿与绿。殊不知两种不同的绿,其冲突倾轧是非常显著的;两种绿越是只推扳一点点,看了越发使人不安。红绿对照,有一种可喜的刺激性。可是太直率的对照。大红大绿,就像圣诞树似的,缺少回味。中国人从前也注重明朗的对照。有两句儿歌:“红配绿,看不足;红配紫,一泡屎。”《金瓶梅》里,家人媳妇宁蕙莲穿着大红袄,借了条紫裙子穿着;西门庆看着不顺眼,开箱子找了一匹蓝绸与她做裙子。
现代的中国人往往说从前的.人不懂得配颜色。古人的对照不是绝对的,而是参差的对照,譬如说:宝蓝配苹果绿,松花色配大红,葱绿配桃红。我们已经忘记了从前所知道的。过去的那种婉妙复杂的调和,唯有在日本衣料里可以找到。所以我喜欢到虹口去买东西,就可惜他们的衣料都像古画似的卷成圆柱形,不能随便参观,非得让店伙一卷一卷慢慢的打开来。把整个的店铺搅得稀乱而结果什么都不买,是很难为情的事。
和服的裁制极繁复,衣料上宽绰些的图案往往被埋没了,倒是做了线条简单的中国旗袍。予人的印象较为明晰。日本花布,一件就是一幅图画。买回家来,没交给裁缝之前我常常几次三番拿出来赏鉴:棕榈树的叶子半掩着缅甸的小庙,雨纷纷的,在红棕色的热带;初夏的池塘,水上结了一层绿膜,飘着浮萍和断梗的紫的白的丁香花,仿佛应当填入《哀江南》的小令里;还有一件,题材是“雨中花”,白底子上,阴戚的紫色的大花,水滴滴的。
《秋雨》
雨,像银灰色粘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天也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缠满着蛛丝网的屋顶。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顶上剥落的white。在这古旧的屋顶的笼罩下,一切都是特别的沉闷。园子里绿翳翳的石榴,桑树,葡萄藤,都不过代表着过去盛夏的繁荣,现在已成了古罗马的`建筑的遗迹一样,在萧萧的雨声中瑟缩不宁,回忆着光荣的过去。草色已经转入忧郁的.苍黄,地下找不出一点新鲜的花朵;宿舍墙外一带种的娇嫩的洋水仙,垂了头,含着满眼的泪珠,在那里叹息它们的薄命,才过了两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这样霉气熏蒸的雨天。只有墙角的桂花,枝头已经缀着几个黄金一样宝贵的嫩蕊,小心地隐藏在绿油油椭圆形的叶瓣下,透露出一点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雨静悄悄地下着,只有一点细细的淅沥沥的声音。桔红色的房屋,像披着鲜艳的袈裟的老僧,垂头合目,受着雨的洗礼。那潮湿的红砖,发出有刺激性的猪血的颜色和墙下绿油油的桂叶成为强烈的对照。灰色的癞虾蟆,在湿烂发霉的泥地里跳跃着;在秋雨的沉闷的网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满愉快的生气的东西。它背上灰黄斑驳的花纹,跟沉闷的天空遥遥相应,造成和谐的色调。它扑通扑通的跳着,从草窠里,跳到泥里,溅出深绿的水花。
雨,像银灰色粘濡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
《天才梦》
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视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加上一点美国式的宣传,也许我会被誉为神童。我三岁时能背诵唐诗。我还记得摇摇摆摆地立在一个满清遗老的藤椅前朗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眼看着他的泪珠滚下来。七岁时我写了第一部小说,一个家庭悲剧。遇到笔划复杂的.字,我常常跑去问厨子怎样写。第二部小说是关于一个失恋自杀的女郎。我母亲批评说:如果她要自杀,她决不会从上海乘火车到西湖去自溺。可是我因为西湖诗意的背景。终于固执地保存了这一点。
我仅有的课外读物是《西游记》与少量的童话,但我的思想并不为它们所束缚。八岁那年,我尝试过一篇类似乌托邦的小说,题名快乐村。快乐村人是一好战的高原民族,因克服苗人有功,蒙中国皇帝特许,免征赋税,并予自治权。所以快乐村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大家庭,自耕自织,保存着部落时代的活泼文化。
我特地将半打练习簿缝在一起,预期一本洋洋大作,然而不久我就对这伟大的题材失去了兴趣。现在我仍旧保存着我所绘的插画多帧,介绍这种理想社会的服务,建筑,室内装修,包括图书馆,“演武厅”,巧克力店,屋顶花园。公共餐室是荷花池里一座凉亭。我不记得那里有没有电影院与社会主义——虽然缺少这两样文明产物,他们似乎也过得很好。
九岁时,我踌躇着不知道应当选择音乐或美术作我终身的事业。看了一张描写穷困的画家的影片后,我哭了一场,决定做一个钢琴家,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里演奏。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当我弹奏钢琴时,我想像那八个音符有不同的个性,穿戴了鲜艳的衣帽携手舞蹈。我学写文章,爱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如“珠灰”,“黄昏”,“婉妙”,“splendour”,“melancholy”,因此常犯了堆砌的毛病。直到现在,我仍然爱看《聊斋志异》与俗气的巴黎时装报告,便是为了这种有吸引力的字眼。
在学校里我得到自由发展。我的自信心日益坚强,直到我十六岁时,我母亲从法国回来,将她睽违多年的女儿研究了一下。“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她告诉我,“我宁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着使你自己处处受痛苦。”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我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许多人尝试过教我织绒线,可是没有一个成功。在一间房里住了两年,问我电铃在哪儿我还茫然。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去打针,接连三个月,仍然不认识那条路。总而言之,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我母亲给我两年的时间学习适应环境。她教我煮饭;用肥皂粉洗衣;练习行路的姿势;看人的眼色;点灯后记得拉上窗帘;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千万别说笑话。
在待人接物的常识方面,我显露惊人的愚笨。我的两年计划是一个失败的试验。除了使我的思想失去均衡外,我母亲的沉痛警告没有给我任何的影响。
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b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打人》
在外滩看见一个警察打人,没有缘故,只是一时兴起,挨打的是个十五六岁的穿得相当干净的孩子,棉袄棉裤,腰间系带。警察用的鞭,没看仔细,好像就是警棍头上的绳圈。“呜!”抽下去,一下又一下,把孩子逼在墙根。孩子很可以跑而不跑,仰头望着他,皱着脸,眯着眼,就像乡下人在田野的太阳里睁不开眼睛的样子,仿佛还带着点笑。事情来得太突兀了,缺乏舞台经验的人往往来不及调整面部表情。
我向来很少有正义感。我不愿意看见什么,就有能力看不见。然而这一回,我忍不住屡屡回过头去望,气塞胸膛,打一下,就觉得我的心收缩一下。打完之后,警察朝这边踱了过来,我恶狠狠盯住他看,恨不得眼睛里飞出小刀子,很希望我能够表达出充分的鄙夷与愤怒,对于一个麻风病患者的憎怖。然而他只觉得有人在注意他,得意洋洋紧了一紧腰间的皮带。他是个长脸大嘴的北方人,生得不难看。
他走到公众厕所的门前,顺手揪过一个穿长袍而带寒酸相的,并不立即动手打,只定睛看他,一手按着棍子。那人于张惶气恼之中还想讲笑话,问道:“阿sir是为仔要我登牢子?”
大约因为我的思想没受过训练之故,这时候我并不想起阶级革命,一气之下,只想去做官,或是做主席夫人,可以走上前给那警察两个耳刮子。
在民初李涵秋的'小说里,这时候就应当跳出一个仗义的西洋传教师,或是保安局长的姨太太(女主角的手帕交,男主角的旧情人。)偶尔天真一下还不要紧,那样有系统地天真下去,到底不大好。
《如面谈》
朋友送来一匣信笺,笺上刻着两位古装的人,相对拱揖,一旁题了“如面谈”三个大字。是明代钟惺的尺牍选第一次题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恰说出了写信的用处。信原是写给“你”或“你们几个人”看的;原是“我”对“你”或“你们几个人”的私人谈话,不过是笔谈罢了。对谈的人虽然亲疏不等,可是谈话总不能像是演说的样子,教听话的受不了。写信也不能像作论的样子,教看信的受不了,总得让看信的觉着信里的话是给自己说的才成。这在乎各等各样的口气。口气合式,才能够“如面谈”。但是写信究竟不是“面谈”;不但不像“面谈”时可以运用声调表情姿态等等,并且老是自己的独白,没有穿插和掩映的方便,也比“面谈”难。写信要“如面谈”,比“面谈”需要更多的心思和技巧,并不是一下笔就能做到的。
可是在一种语言里,这种心思和技巧,经过多少代多少人的运用,渐渐的程式化。只要熟习了那些个程式,应用起来,“如面谈”倒也不见得怎样难。我们的文言信,就是久经程式化了的,写信的人利用那些程式,可以很省力的写成合式的,多多少少“如面谈”的信。若教他们写白话,倒不容易写成这样像信的信。
《两般秋雨随笔》记着一个人给一个妇人写家信,那妇人要照她说的写,那人周章了半天,终归搁笔。他没法将她说的那些话写成一封像信的信。文言信是有样子的,白话信压根儿没有样子;那人也许觉得白话压根儿就不能用来写信。同样心理,测字先生代那些不识字的写信,也并不用白话;他们宁可用那些不通的.文言,如“来信无别”之类。我们现在自然相信白话可以用来写信,而且有时也实行写白话信。但是常写白话文的人,似乎除了胡适之先生外,写给朋友的信,还是用文言的时候多,这只要翻翻现代书简一类书就会相信的。原因只是一个“懒”字。文言信有现成的程式,白话信得句句斟酌,好像作文一般,太费劲,谁老有那么大工夫?文言至今还能苟偷懒,慢慢找出些白话应用文的程式,文言就真“死”了。
林语堂先生在《论语录体之用》(《论语》二十六期)里说过:一人修书,不曰“示悉”,而曰“你的芳函接到了”,不曰“至感”“歉甚”,而曰“很感谢你”“非常惭愧”,便是噜哩噜苏,文章不经济。“示悉”,“至感”,“歉甚”,都是文言信的程式,用来确是很经济,很省力的。但是林先生所举的三句“噜哩噜苏”的白话,恐怕只是那三句文言的直译,未必是实在的例子。我们可以说“来信收到了”,“感谢”,“对不起”,“对不起得很”,用不着绕弯儿从文言直译。——若真有这样绕弯儿的,那一定是新式的测字先生!这几句白话似乎也是很现成,很经济的。字数比那几句相当的文言多些,但是一种文体有一种经济的标准,白话的字句组织与文言不同,它们其实是两种语言,繁简当以各自的组织为依据,不当相提并论。白话文虽然不必全合乎口语,白话信却总该是越能合乎口语,才越能“如面谈”。这几个句子正是我们口头常用的,至少是可以上口的,用来写白话信,我想是合式的。麻烦点儿的是“敬启者”,“专此”,“敬请大安”,这一套头尾。这是一封信的架子;有了它才像一封信,没有它就不像一封信。“敬启者”如同我们向一个人谈话,开口时用的.“我对你说”那句子,“专此”“敬请大安”相当于谈话结束时用的“没有什么啦,再见”那句子。但是“面谈”不一定用这一套儿,往往只要一转脸向着那人,就代替了那第一句话,一点头就代替了那第二句话。这是写信究竟不“如面谈”的地方。现在写白话信,常是开门见山,没有相当于“敬启者”的套头。但是结尾却还是装上的多,可也只用“此祝健康!”“祝你进步!”“祝好!”一类,像“专此”“敬请大安”那样分截的形式是不见了。“敬启者”的渊源是很悠久的,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开头一句是“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再拜言”就是后世的“敬启者”。“少卿足下”在“再拜言”之下,和现行的格式将称呼在“敬启者”前面不一样。既用称呼开头,“敬启者”原不妨省去;现在还因循的写着,只是遗形物罢了。写白话信的人不理会这个,也是自然而然的。“专此”“敬请大安”下面还有称呼作全信的真结尾,也可算是遗形物,也不妨省去。但那“套头”差不多全剩了形式,这“套尾”多少还有一些意义,白话信里保存着它,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文言信里,这一套儿有许多变化,表示写信人和受信人的身份。如给父母去信,就须用“敬禀者”,“谨此”,“敬请福安”,给前辈去信,就须用“敬肃者”,“敬请道安”,给后辈去信,就须用“启者”,“专泐”,“顺问近佳”之类,用错了是会让人耻笑的——尊长甚至于还会生气。
白话信的结尾,虽然还没讲究到这些,但也有许多变化;那些变化却只是修辞的变化,并不表明身份。
因为是修辞的变化,所以不妨掉掉笔头,来点新鲜花样,引起看信人的趣味,不过总也得和看信人自身有些关切才成。如“敬祝抗战胜利”,虽然人同此心,但是“如面谈”的私人的信里,究竟嫌肤廓些。又如“谨致民族解放的敬礼”,除非写信人和受信人的双方或一方是革命同志,就不免不亲切的毛病。
《说话》
有人爱说,有人不爱说。哑子虽然不说,却也有那伊伊呀呀的声音,指指点点的手势。说话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天天说话,不见得就会说话;许多人说了一辈子话,没有说好过几句话。所谓“辩士的舌锋”、“三寸不烂之舌”等赞词,正是物稀为贵的证据;文人们讲究“吐属”,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并不想做辩士,说客,文人,但是人生不外言动,除了动就只有言,所谓人情世故,一半儿是在说话里。
古文《尚书》里说,“唯口,出好兴戎,”一句话的影响有时是你料不到的,历史和小说上有的是例子。说话即使不比作文难,也决不比作文容易。
有些人会说话不会作文,但也有些人会作文不会说话。
说话像行云流水,不能够一个字一个字推敲,因而不免有疏漏散漫的地方,不如作文的谨严。但那些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却决非一般文章所及。——文章有能到这样境界的,简直当以说话论,不再是文章了。但是这是怎样一个不易到的境界!我们的文章,哲学里虽有“用笔如舌”一个标准,古今有几个人真能“用笔如舌”呢?不过文章不甚自然,还可成为功力一派,说话是不行的;说话若也有功力派,你想,那怕真够瞧的!说话到底有多少种,我说不上。约略分别:向大家演说,讲解,乃至说书等是一种,会议是一种,公私谈判是一种,法庭受审是一种,向新闻记者谈话是一种;——这些可称为正式的。朋友们的闲谈也是一种,可称为非正式的。正式的并不一定全要拉长了面孔,但是拉长了的.时候多。
这种话都是成片断的,有时竟是先期预备好的。只有闲谈,可以上下古今,来一个杂拌儿;说是杂拌儿,自然零零碎碎,成片段的是例外。闲谈说不上预备,满是将话搭话,随机应变。说预备好了再去“闲”谈,那岂不是个大笑话?这种种说话,大约都有一些公式,就是闲谈也有——“天气”常是闲谈的发端,就是一例。但是公式是死的,不够用的,神而明之还在乎人。会说的教你眉飞色舞,不会说的教你昏头搭脑,即使是同一个意思,甚至同一句话。
我国人很早就讲究说话。《左传》,《国策》,《世说》是我们的三部说话的经典。一是外交辞令,一是纵横家言,一是清谈。你看他们的话多么婉转如意,句句字字打进人心坎里。还有一部《红楼梦》,里面的对话也极轻松,漂亮。此外汉代贾君房号为“语妙天下”,可惜留给我们的只有这一句赞词;明代柳敬亭的说书极有大名,可惜我们也无从领略。近年来的新文学,将白话文欧化,从外国文中借用了许多活泼的,精细的表现,同时暗示我们将旧来有些表现重新咬嚼一番。这却给我们的语言一种新风味,新力量。
加以这些年说话的艰难,使一般报纸都变乖巧了,他们知道用侧面的,反面的,夹缝里的表现了。这对于读者是一种不容避免的好训练;他们渐渐敏感起来了,只有敏感的人,才能体会那微妙的咬嚼的味儿。这时期说话的艺术确有了相当的进步。
论说话艺术的文字,从前著名的似乎只有韩非的《说难》,那是一篇剖析入微的文字。现在我们却已有了不少的精警之作,鲁迅先生的《立论》就是的。这可以证明我所说的相当的进步了。
我国人对于说话的态度,最高的是忘言,但如禅宗“教”人“将嘴挂在墙上”,也还是免不了说话。其次是慎言,寡言,讷于言。这三样又有分别:慎言是小心说话,小心说话自然就少说话,少说话少出错儿。
寡言是说话少,是一种深沉或贞静的性格或品德。讷于言是说不出话,是一种浑厚诚实的性格或品德。
这两种多半是生成的。第三是修辞或辞令。至诚的君子,人格的力量照彻一切的阴暗,用不着多说话,说话也无须乎修饰。
只知讲究修饰,嘴边天花乱坠,腹中矛戟森然,那是所谓小人;他太会修饰了,倒教人不信了。
他的戏法总有让人揭穿的一日。
我们是介在两者之间的平凡的人,没有那伟大的魄力,可也不至于忘掉自己。只是不能无视世故人情,我们看时候,看地方,看人,在礼貌与趣味两个条件之下,修饰我们的说话。这儿没有力,只有机智;真正的力不是修饰所可得的。我们所能希望的只是:说得少,说得好。
《匆匆》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象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的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边垮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 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却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象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地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背影》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直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望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那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荷塘月色》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春》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花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着。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这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还有地里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儿事去,“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他领着我们上前去。
春天,冰雪刚刚融化,小草就从大地母亲的怀抱里伸出嫩绿的小脑袋,使春光变得迷人,使大地更加年轻。
夏天,变得墨绿的小草显示了旺盛的生命力,任凭暴雨打得东倒西歪,雨过天晴又倔强地昂起头,擦去泪珠,向着太阳微笑。只要有一撮黄土,无论是肥美还是贫瘠,小草都会萌发,茁壮。不用浇水施肥就会在高山深谷、河边路旁、黄土沙川,不知寂寞、不知方位的成长着。看溪水中,那一簇簇嫩绿的小草,向柔软的绸带,像坚强的轻叶,一会儿在水面上轻盈的卷曲浮动,一会儿又舒展开来,比画的还要美。雨落在小草上,看,草儿轻轻的在微风中摆动,他总是笑脸相迎,雨珠顺着他那翠绿流,这一滴一下子钻到土里,那一滴钻到了另一棵小草的嘴里,找不着了。草叶碧绿,带着一颗颗露珠。阳光一照射,露珠似珍珠,晶莹发亮。
小小的青草在微风中翩翩起舞,姿态十分优美。
秋天,站在树下,时而飘飘悠悠地从树上飞下无数黄蝴蝶,一伙在半空中盘旋。秋草被风吹得渐渐变黄,草地变成了金色的海洋。田野里、泥路上、小路边,不管是什么绿的植物基本上都要枯萎了。尤其是小草,它正在等待着寒冬的来临,再给世界添加一份莹色。
冬天,凛冽的寒风把可怕的冬天请来了,小草的身躯被寒风吹萎缩了,但是,它的根部却像一条条蚯蚓似的,深深地钻进泥土里。风吼着卷来,雨剑一样射来,小草绝不向狂风暴雨低头、弯腰,迎着暴风雨,不屈不挠地俯伏着。
小草一直苦苦找寻,他自己的光芒,一直自惭形秽地欣赏他人的无双,山间百合却告诉我:不要总是眺望远方,看看自己,其实也是无双……
猛然间,小草觉悟:原来,我是无双!说我是无双,并不是刻意地夸耀;说我是无双,并不是狂妄地骄傲,说我是无双,并不想自己高高在上……只是我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我---小草。
于是,我举世无双!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的确,世界上每一个人也没有第二个我。我的性格、我的爱好、我的声音……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的恩赐,她无私地为这个世界增添了一个新的生命,举世无双的生命。当然,我并不是世界的中心,但如果我消失了,世界上将不再拥有这样一个我。---不敢说与世无争,只是说举世无双。
朋友,其实,我们都是无双。不要自惭是森林中小草一棵,那也能为人间增添绿色;不要自惭是天空中的白云一朵,那也能装扮蓝天;不要自惭是大海中水珠一滴,那也能装点浪花…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能找到第二个你?我是无双,因此我爱我自己;我们是无双,因此,我们拥有了自信的翅膀!朋友们,从现在开始,爱你自己吧,展开你一双自信的翅膀,去创造真正的无双!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
每当唱起这首歌,我的思绪便飞向远方…在我生活的周围,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上、田野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平凡而又朴实的小草。我由衷的赞美小草,小草;你是平凡的',你只是一叶绿,你又是伟大的,你把自己融入了天与地。你的平凡来自于重重的阻挠,大自然的定律。你的伟大来自于坎坷的路途,而你选择了坚强。小草;你没有松柏的高傲。你以一种谦卑的姿态寻找生存的方式。你不会嫌弃土地的贫瘠,你不会畏惧环境的恶劣。你不在意人们的肆意践踏,你不畏艰难险阻,高山上、悬崖下、石缝中、甚至在田野庄稼苗的夹缝里,只要有土地就有你的存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是古代诗人对你的赞耀。
我爱小草,小草;你朴素大方的身姿,却蕴逸着简洁而蓬勃的美丽。你没有鲜花的绚烂和芬芳,却拥有碧绿的清香。淡淡的馨香弥漫岁月的生命。充盈与顽强在持久的甬道上,恒远而绵长。风来了;你轻歌曼舞,雨来了;你英姿飒爽。春去秋来,寒冬盛夏,你引歌高昂。阳光妩媚的日子,你仰望蓝天,悠悠的云在你的视野里轻轻的飘过。一种踏实与宁静驻足心底。因为坚强,生命有了内涵,因为理想,岁月持久而绵长。
热爱诗的人必定热爱生活,热爱生活的人必定情感丰盈,情感丰盈的人必定神思细微,凝神凝思于细微之处,才会发觉生活的个中滋味。如此,我开始崇拜小草。小草,我崇拜你有极强的生命力。我崇拜你朴实中凝聚着真诚,平凡中孕育着伟大。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人这一生,有多少时间可以让我们默数怀念,默数从前?又有多少如影相随的天长地久?并不老去的年轮,却老了多愁善感的心。那年,那月,那人,一切的一切远去了,而生命中深藏的那片记忆却鲜嫩如初,什么是永恒?一生也许很久了吧?只是,刹那的黯然仅限于,仅仅限于短短的一个回眸......
遇见你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就只是因为大家都正好是同龄罢了。可不曾想却成了剪不断的一世纠葛!上小学初中时我们每天几乎是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写作业,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从未说过只言片语,但却默默得把彼此放在了心里!
后来,上中专偶然,又或者说是命中注定。不惊不愠,没有一丝波澜的生活里,出现了你。不曾想过,也不曾奢望过有谁可以给我温暖,我只希望自己可以温暖到那些我在乎的和在乎我的人。从来没有谁看得出我坚强背后的辛酸与无奈,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不厌其烦地关心我,只有你,这个唯一的你,用你炽热的心的温度,悄悄的融化我心里的那块寒冰,那有你的日子,我的心,温暖如春。
记得你曾说,和我在一起你很安心,安心的你很困,无所求般的放松,似乎这就是永远。你说:时光慢些该多好,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很幸福!……无法言喻的感动,直达心底,刹那间,明白了文字语言是如此地苍白无力,竟表达不出我所要表达的那种情感。从毕业到就业,从学校到社会的生活的改变,我知道你所面临的巨大压力。所以你说你在害怕、在迟疑,我多想与你一起承担你的'痛苦。知道吗?看到你的无措,看到你的犹豫,看到你的无奈,我好心疼、好心疼。你给了自己太多、太大的压力,无形之中,我也成为了向你施加压力的罪人,这不是我想要的。只希望你把心态放开,不要、不要想得太多,太远。是你跟我说,以前的事已然成为曾经,未来的事不可知,我们能把握好的就只有现在。走一步、算一步,步步为营,好不好?
那个一直关心我的你,那个一直默默守候我的你,那个说爱我胜过爱他自己的你,也许,心境繁华过后的便是苍凉和平淡,但平平淡淡沉淀下来的.才是真感情。时光穿不断的是从前,记忆是一条长长的线,顺着这条长线,我看到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脑海中闪现与你的每个瞬间。执君之手,伴君天涯。如果你在远方承受风雪,而我无能为力,我也会祈祷,让那些风雪也降临在我身上。我说过,我要的是相濡以沫,要的是同甘共苦,要的是携手同心,别的并不重要!借你一生……
有时候我们会聊很多很多,聊着聊着似乎我们又回到了当初,回到那青涩的少年时代,只是如今的回想却多了份莫名的感伤!也有了太多的假想,如果你没有等待,如果你选择放开,如果你把那执着抛开,如果……也许今天的我们就散落各地了吧?“回想”让我更坚定了一切,虽然偶尔会吵的一塌糊涂!可是你却把你的一生借给了我!
打开记忆天窗,我们陈述着昨天的故事。年轮的疤痕划满暗伤,在飘渺中盘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岁月,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还有谁在伴你浅吟低唱,还会有谁陪你静静地面对时光变迁,那首我们曾一起听过的歌,还在反复吟唱着怀旧的音符,只是,青春哪里去了?我们再也找不到回时的路,我们回不去了,年轻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时间,生命中一个既美丽而又残忍的名词,有人贪恋,有人厌倦。
它是一个无情的小偷,偷走了我的梦,偷走了我的爱,偷走了我的笑声,偷走了我的快乐,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曾经用尽全力的追逐着时间的步伐,乞求它或多或少给我留下点什么。只是这世界太聒噪,它听不到我那虚弱的呼喊。
伸出手,眼看就要抓住它时,它却从我的指缝间偷溜走,消散得无影无踪。而当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它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如影随形,挑拨着我,诱惑着我。让我回不去,也停不下来,就这样被它牵引着,不会告诉我什么时候才是终结。
呵,好狡猾的时间。我只是想说,你偷走的东西我已经不想要回来了,如果你喜欢的话,把我这具空壳也拿去吧!而你怎么就不愿意停下片刻呢?哪怕一微秒钟,让我得到一个真真切切的答案,让我流着泪也含着笑啊!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春夏过了又秋冬,秋冬过了又春夏。断断续续间,追逐着时间的背影,惊恐的度过了十几个年头。
忘了自己还是不是自己,只麻木的'走在路上,回过头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留下的脚印。因为那一直是岁月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不足以在这个冷漠的生存空间留下痕迹。
时间,在我的心中筑起了一座三面围城,向前向后都只有一条路,通向漆黑无比的`深渊。本无心去铸造心中的那座围城,它却在我的放任中变得越来越坚固,坚固的让我感觉一碰就会崩塌似的,变成一堆残垣断壁,永远不会被人光顾。
我愤怒了,失去耐心了,却发现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呐喊。最后,我沉默了。虚伪的说自己把一切都看淡了,看穿繁华了。多么可笑,嘲笑时间,也嘲笑自己,是如此的懦弱。
或许,时间还不是太绝情,还留下了我那褪不去的记忆,只是我没有勇气再去想起。想起的时候,心就碎了。
记得那些青葱岁月,启蒙老师问我们这些青苹果未来的梦想,我的回答是长大后去周游世界。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模糊的念想,现在时间却在冥冥中告诉了我。每一个心中筑有围城的人,都有一个走到外面的世界,徒行天下的梦,而不是呆在心中的围城里,郁郁而终。
谁是谁非?谁是谁罪?所有的都无关岁月,无关天灾人祸,无关成败得失。
时间,它是一个完美的替罪羊,背起了所有人的忧与怨,却还是归罪于它,偷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时间一直就是一个单纯的名词,是自然界万物物质的变化现象。而我,也是那个物质的变化现象,也会渐渐腐朽。最后,消失。
当我漫步在府南河边,手抚漂亮的石栏,凭栏远眺,让思绪飘飞,就会想起故乡的小河来……故乡的小河,它没有漂亮的石栏,也没有府南河的宽阔、气魄,也没有人维护,但是它的水,却那样天然、清澈。它没有名字,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留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它是那样亲切,令人难忘,让人魂牵梦绕。
我思念故乡的小河,“那弯弯的河水、静静的山冈,使我向往、使我难忘……”。那优美的旋律时常萦绕在耳畔!不知道现在故乡的小河,还那样清澈吗?它是否已长满了青苔;小雨点那晶莹的泪花也许正打在它的水面上,那泛起的朵朵浪花,是我的思念,在我心中荡起了层层涟漪。
故乡那幽幽长长的小河,那潺潺流水,它由北向南奔流而下,川流不息……从我家的门前经过,哼着优美的旋律,唱着动听的歌谣。小河两岸,一座座瓦房,背靠着小山,住着我的父老乡亲。是我们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地方。
故乡的小河旁,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春天,河边一排排的树木发了芽,象一条条美丽的绿色纱巾,围绕在小河的脖子上。燕子各种小鸟的身影在上面来回地穿梭,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山上盛开着美丽的映山红,还有田野里金灿灿的油菜花,把小河映衬得格外美丽。故乡的小河,我常常在小河边挑水、洗衣;夏天去那里洗澡,光脚踩在石板上面玩耍,或者是踩着水玩都感觉特别有趣。有时小伙伴们在河里抓螃蟹、捉鱼,在河边玩着各种游戏;有时在河边捉蝴蝶、采野花……有时去河边打水仗,用小石子在河上打水漂。辛勤劳作的人们,累了就在河边树下休息、乘凉。
故乡的小河,水清澈见底,没有任何的污染;有牛儿在河边吃草、吸水,小狗在河边解渴,鸭子在河里游泳。有人们在河边洗菜,在石板上洗衣服。有用刷子反复刷洗,揉搓拍打衣服发出的阵阵声响;有人们的欢声笑语。听水流缓缓流过,心中升起无限对生活美好的向往。河边水井的水,甘甜、清澈,可以直接饮用,胜过城市的矿泉水;夏天渴了舀上一瓢,咕咚咕咚饮下,就是庄稼人的解渴方式。是过路人歇息和饮水的地方。
故乡的小河,浇灌着农田,滋润着那片土地,养育着一方百姓。故乡的小河,一年四季,奔流不息;是我们上学经过的河桥,曾留下了多少难忘的足印和美好的回忆。狂风暴雨时,水漫过石桥,也曾阻挡过我们的脚步,但大多数时候,小河的水都比较平静。现在,也许没有多少人再在河边洗衣,也没有多少人挑水。没有多少孩子嬉戏。小河显得格外冷清,也许小河在深情地等待远方游子的归来,也许它只是悄无声息地流过四季,走过春夏秋冬去完成它的使命。
如今故乡的小河,小路,炊烟,都成了美好的回忆。好想还到河边去玩玩,去开心地笑,去寻找童年的记忆,去寻找那踩过的鹅卵石,那遗失的钢笔,也许它是永远找不回的,就如同逝去的时光,青春永远也找不回来。小河的流水,昼夜不停地流淌,大海就是它的最终归宿。听潺潺流水,泉水叮咚;鸟儿的歌声,清脆、悦耳。夏天,此起彼伏的蝉鸣,蛙声阵阵,都在记忆里,渐行渐远……狗儿的吼叫,公鸡的啼鸣;现在的山村也少了这些了,山村更寂静了,人们都进城了,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可是那故乡的小河却是难忘的,故乡的一切都让人回味。那包谷稀饭和红苕的清香,那升腾的袅袅炊烟,在我记忆里时常浮现,胜过城市的美景。象一幅优美的山水画在我脑海呈现。
哼着故乡的歌谣,怀念我的祖辈,养育我的那片土地,还有家乡的`小河。每当学校放假了,我们赶着牛儿在河里洗澡、饮水。我们一边放牛,一边爬到树上玩。有时我们还要到山上砍柴、割草,帮父母分担家务。我们的童年也许并不浪漫,但是我们有我们的快乐!有身边的小河守护着我们。小时候,妈妈最怕我们去河边洗澡,大人最担心的`就是谁家的孩子找不到了,一定会去河边呼喊,但是总有孩子去河边戏水、游泳,也会有意外发生。小河就是孩子们童年的乐趣,我们在河边石头上玩泥巴,把它做成各种动物当玩具。
离开了故乡的小河,却离不开我对你的思念,我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对你的思念、眷恋,你也走不出我的梦。难忘家乡布谷鸟的憨唱,丰收的喜悦,辛勤的汗水,难忘淳朴的乡亲,难忘走过的弯弯小路,难忘故乡的小河……月儿再高也高不过天,夜晚,月儿挂树梢,影在水中照,月儿照在小河中的倒影无限美,真想学猴子去那水中捞月。故乡的小河,载着我的梦,我常常仰望满天的白云,繁星,为什么天上也有一条美丽的银河,它让人产生无限遐思,好想有一双翅膀去飞翔。故乡的小河,河水跳着欢快的舞蹈,唱着优美动听的歌曲,一路奔涌向前,缓缓流过。天空在小河里映下了一幅幅优美的画,还有孩子们可爱的笑脸。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这是《诗经·七月》中的一句诗。载阳,指阳光开始变得温暖。仓庚,就是黄莺。就是这样简洁的一句话,把人的喜悦的心情表达出来了,含而不露。春天来临了,阳光温暖,天地和谐,黄莺在林间欢快地飞来飞去。这是一行温暖的诗,当我吟诵着它的时候,眼前和心头都有了盎然的春意。
立春已经有些日子了,记得立春的前一天,我对妻子说,明天我要吃春卷。并补充着说了一句,立春吃春卷,是旧时就有的民间习俗,叫咬春。我喜欢与春天有关的习俗。立春是一个古老的节气,据文献记载,早在周朝就有了迎接“立春”的隆重仪式。立春前三天,天子开始斋戒,到了立春日,亲率王公大臣到郊外迎春,祈求丰收。我猜想,立春日迎春的习俗,很可能是从民间传到官廷的,因为只老百姓才会如此关心节气。况且,旧时民间迎春的习俗还有很多,诸如贴宜春符、举行迎春宴等。可惜这些传统的习俗没能很好地继承下来,起码在我们这个地方没有。迎春,春天来了,一年从此开始,过去怎么样,有多少烦心事,统统地让它过去吧,来,让我们重新开始,岁月又给了我们一次新的机会,在春风里,我们又鲜活如初。
立春那天,我果然吃上了香喷喷的春卷,馅是肉丁地米菜,炸得黄酥酥的,很好吃。“春到人间一卷之”,这是谁说的话呢,一定是出于旧时的一个民间诗人之口吧。地米菜,学名荠菜,耐寒。这来自河滩或者田埂上的地米菜,清香,微苦,让我想起了民间,想起了山野,想起了那些朴素的日子。耐寒的地米菜,瘦弱的`身子,在风中摇曳,它在整个冬天都在悄然生长着,有点苦,有点寒,没关系,你不是最先感知了春天吗。
一个周日的上午,阳光灿烂,我骑着自行车独自一人来到江边。桃花汛未到,江水还没有涨上来,但是,春天的江水充满了活力,它比以往流得快了许多。江水悠悠,长堤泛碧,柳树笼烟。只有当你独自一人的时候,你才能充分地感受到春天的'阳光是多么温暖。不仅是皮肤表面的,而是暖到心里去,像一种久违的真挚的情感。在这温暖的春阳里,想起自己一首叫《在江南》的旧作,里面有这样几句:
让我忘记
让我说:
我只是一棵草
这一生我只看见了水和阳光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紧接着又说,“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那些穿着麻布素裾的采桑女子,挽着竹篮,款款地来到郊外的小路上。在一片莺歌燕语声中,那些采到篮子里的,是初春的桑叶呢,还是鲜嫩的阳光?
阳光还是温暖如初,可是黄莺呢,那些春天的歌者呢,它们飞到哪儿去了?好多鸟都消失了,没有黄莺的春天有点寂寞,有点冷清。还有谁为春天的到来,向我们唱一首歌呢。
春日载阳,我心荡漾。自然界里,天地万物,山光湖色,树木芳草,阳光雨露,无不让人无端地感到欣悦。稼轩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俗世里,能让人觉得妩媚的时刻,温暖的时刻,多么难得,同时,又是多么短暂。
牵手漫步于夕阳西下,凝眸于爱意流淌的时刻,相拥于飘风落雨的日子--不可否认,因为相爱的两个人,分隔两地遥遥相望,某些时刻无法拒绝失落的伤感,而同时,总会泛起太多的贪心贪念。
当耳边响起那个让你动心的声音,感受温暖而穿透心肺的气息,阳光倾刻之间照遍心空--如此细腻的而琐碎的幸福,只有善感的人才有幸享受。
因为距离,我们会有无助的落寞;因为遥远,我们会有绵长的思念。
思念着的那个人,就是心的家园,思念着的那个人,就是心的归处。
遇到你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拥有了一份愿意把手放在我的掌心伴我远走天涯的温暖,拥有了一个甘愿全身心托付于我的爱人。
遇到我你也是幸运的,因为我就是你数年来追寻的爱情梦想,我能够给你想要的幸福,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爱情梦想,共同的幸福愿望,更重要的是,我们是对方想要牵手共度余生的那个人。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想到有一个人和我一样在坚守这如此脆弱的爱情,那种温暖,相守一处的人是无法体会的,那是一种心灵无声的沟通,是无条件的信赖。茫茫人海中,能找到这样一个无条件信赖自己的人,难道不是一种自豪和幸福吗?
分守南北两地,不能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闲聊,但厮守一处往往会忽略了心灵上的沟通。
对于一份真正的爱情,顺畅地交流沟通是重要的,它能保持爱情的新鲜感,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也能让对方在沟通中了解自己爱着的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有了解了对方,才不会有误解,才不会在误会里错失爱情。
所以,我们因为很久都见不了面,有了心事,有了难过就在电话里倾诉,每一次交谈都相当于一次交心,因为彼此都能了解对方的想念,所以,在我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少,彼此都懂得了谅解,懂得了宽容--我们的爱情也会在沟通交流中越来越干净而豁达。
没有哪个爱着的人不喜欢听甜言蜜语,没有一对恋人可以有像我们这样拥有繁多的机会说着甜言蜜语。
每次通话里,我们总会很自然地向对方倾诉思恋、爱慕、向往和关心--因为彼此爱着,因为只有“语言”和语调这一种工具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虽然爱的表达很单一,但我们是深切的爱着的,这样的`爱在时间的河流里平淡却激烈,我想这是所有人都会羡慕的爱--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幸拥有着这样的爱情,这样的爱人。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经历过一场真正的爱情。
在爱情里我们不怕地理距离,因为我们真正爱着,因为我们的心没有一刻不在一起彼此温暖。
有过因为距离而分手的经历,也看过到很多因为距离无疾而终的爱情。终于明白,结束的罪过不在距离,而在于爱的深度不够,在于没有爱到深入骨髓,在于离开爱着的那个人心不会被撕成两半,依然可以活得很昂扬。
现在,我们炽热相爱,我们各居南北,我们在遥远的地方相互思念,但我们的心不寂寞--因为我们住在对方的心里;我们不觉得委屈,因为我们用距离换来了一份别人梦寐以求的真正的爱。
等一个人,宛若沉闷的阴云,漫长,无休止,终其一生,也只是为了那一刹那的相逢。多彩一袭袭等待,只是为了调色心花,怒放在眉心,山山水水而过,在梦的故乡,春暖花开去蔓延,蝶舞莺啼,蜂舞花香,催红绽绿一程程,绿盈盈的漫过脚腕,等待驰骋心深处,你来了,我来了,缘份来了!
等待,宛若青花瓷的静候,静默着,静听着,那千年声音,呼唤起初始初窗,一种味道始终如一在心。品味那方明翠竹林,曾经有你的光阴,清香飘飘,思念立足中央,心音响过,一个你,一个我,天地间,绿拥着,落入念起的袖。等待荡漾圈圈,惠临修篱的小筑,琴瑟相合,一切的梦境,是那山那水的奢望。
等待,泼墨了春夏秋冬,写下江山如画,一幅锦绣,为念,为想,变幻了千万,而只有一种色调,至始至终演绎着主题,眉宇里读相思,格外的沉重。时而如春款款细语;时而若夏依依浪漫;时而如秋幽幽清宁;时而若冬深深厚重。光阴卸妆,也为念,留存下一丝白,一缕静,让等待可以游弋眸间,此情可待,不论何时!
春天里,等待悄悄抽了芽,心扉嫩绿了山水,调色一枝枝。清心中露着微情,姗姗来临,等来了春风化雨,润泽念想的小池,出了芽,开了花,郁郁葱葱一墙,又一墙。调色梦的山水,合着愉悦的风,吹拂而过,花的波浪起伏,淡淡的芬香漫过彼此的日子,守候着,等待着水绿江南岸时,彼岸花会如期开放。
春天般的等待,还未一揽眼底,夏的脚步,在嗅着的纸上,味道静静漂洋过海,加剧了思念。等变得那么强烈,在朵朵花蕊中,散了一城香,风感应到了,雨听到了浓浓的念,淋漓尽致一程程烟雨重楼。那葱绿映衬下的五颜六色,别致万般,风情万种,都在等待的画布上,歌舞翩翩,絮叨一瓢温暖,念起,风起,雨起,花袅娜!
等待,时而若秋,曲终人散,退却装束,散落一地黄叶,清风过,瑟瑟凉,瘦雨薄念一波三折。等待的凉薄,涌入萧暗的街道,那儿都是黯然神伤的色笔,挥之不去的瘦影。孤独的站台, 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只是一个人的守望。庭院深深,黄叶冷,等若秋风、秋雨,赋予缺月了一份寒雪的遐想!
当暖心的水沉溺,寒风瑟瑟,等待冷漠成冰,期望尘封成雪,走走停停,停停卡卡的'站台寂寥了无数日夜,守候一纸变为空白,等仿若冬。指间柔情演变成风雪无数,几许愿望成枉然,冰冷落寞袭来,凄凄目光,黯然神伤,走不出的围墙,漫无止境,何去何从,念微凉,少了方向。
等待变化无常,深一笔,浅一笔,刻录的音律,唱响了人生旅途,多少繁花似锦,多少繁华落幕,都在这句等待上泼墨山水。柳绿花红也好,落叶归根也罢,等总是变幻了衣襟,时而妩媚万般,时而素静至白,一枝念想的笔,风云变幻,调色山水一程程。
等待,调色了山水程程。流水的思念,穿行过等待的长廊,踏过粉墙黛瓦的小巷,挤过人流似海的都市烟火,总有一场浪漫,是彼岸花的初窗;总有一城烟花,是远山的新娘;总有一隅之地为此调色,允下了等待花开!
这些年,看着自己一路颠簸,在人生路上摔倒、爬起,不断重复着。这些年,我一直在成长着,虽然在很多事情的处理和操作上还是一团糟糕,但是有的事情上还是处理的不错的。
——题记
成长是生命一种综合的衡量,是历练之后的进步,是生命翻腾之后的沉淀。
因为,一直有着一颗不服输的心,一直想在蓝天下奔跑,所以必须要成长。
成长,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时会让人感到很辛苦。或许,因为自己不想向现实生活妥协多少,所以必须要成长。唯有自己成长了起来,才有自信去抗衡生命的所有。
成长是知识的积累,是岁月的沉淀,是一种自己的修炼。在成长的路上,有的东西学了很久,还是达不到自己期待的效果,所以还必须学习着。
自己的成长,是对生活的负责,是对自己人生的负责。一个人唯有不断地成长,才能有能力去面对现实生活的纷杂,才能自己解决来自生活中的所有困惑。
我一直在想,唯有我成长的够强大了,我才有勇气对生活有所要求,才能按着我内心的想法去生活,才能不被很多事情牵着鼻子行走。只有不断地成长,才有自信处理好生活里的各种乱糟糟,才能不让生活陷入一片混乱之内。自信都是建立在成长的基础上的,它从来不是凌空而在的。
在未成长起来的时候,肯定会面对生活里的很多事情傻眼,干着急。可是,不管怎么傻眼,不管怎么着急,解决事情还是需要的是自己。所以,成长在人生的路上是必不可少的,实力是成就一个人美丽人生的必须。
回过头来看那些哭过、笑过的日子,才真正意义上明白成长是人生之中不可缺少的一课,也是很重要的一课。如若不成长起来,以后哭泣的日子还是不会少,只有把自己练就了铜墙铁壁,才能不被时光之中的所有淹没。
我忘不掉自己生命之中那些无助的日子,感觉一直很狰狞的`在我的眼前回放,让我觉得自己很迷茫,很无奈。对于那些时光,我一直觉得是黯淡的。不过,感谢自己一路在成长,虽然在成长的路上不是跑得很快,但是也磕磕碰碰就这样走来了。
人的一生,学无止境。我想只有不断地学习和思索自己走过的人生,才会进步,才会成长。风雨中的行走历程,或许是人一生之中很好的成长机会。
感谢生命一直给我成长的机会,虽然很累,虽然很苦,但是就这样走了下来。深一步、浅一步地这样一路走来,生命有很多的困惑,也有很多的希翼。
人的一生都在学习,都在成长。每个阶段学到的东西不一样,但是每个阶段的成长都是收获。我们谁也不清楚自己一生要学习多少次,但是清楚每次的成长都是于生命有必要的,于时光有意义的。
带着一颗成长的心行走,我想每段旅程都是非常有意义的,都是让人内心感到无比充实的。这样一路走来,在成长的陪伴下,肯定是温暖而幸福的,肯定是每段时光过得快乐而安实的。
秋风飘着的时候,总有一种淡淡的忧愁,慢慢地走进了心头,是悲凉,还是凄凉?真的说不清楚,只能是有一些模糊,就像是在秋天里面很容易就飘起来的云雾,围绕在身边,一直都是回旋,而那些心头涌起的忧伤,就像是一条小河在慢慢地流淌。心底有些惆怅,有些迷茫,是秋邂逅了岁月,还是忧伤邂逅了岁月?是悲凉邂逅了时间,还是悲壮邂逅了时间?浮云,总是飘着不会留下任何的斑痕,而秋走过的车轮,总是会留下很多疑问。
天气很清爽,不可能会在心底留下任何的牵挂。就这样坐在秋风里,就这样秋风飘起涟漪,就需要随风摆动着心头的思绪,就这样任风梳理着心底的犹豫。风景的窗子里面,总是由我的容颜;是风景装饰了我梦境,还是我装饰了风景?也许这就是一个不经意中的.邂逅,不经意的`邂逅就成了长久,也可以留下的画面成为永久;就像是水里面的浮云,遇到了随风舞动的红尘,这本身就是一次巧合,也是一次美妙的歌,也是一次不尽的欢乐。
碧蓝的天空就像是大海,而云彩,就像是波浪,不断涌动激荡,上下翻滚,顽皮地留下了一个个吻;或者是聚在一起,露出着得意,变化着,笑着,就像是花儿一样,慢慢地绽放,令人惊艳,令人迷恋。也许这也是一次邂逅,是天空和白云的邂逅,然后相伴一起在天空中走,欢快的时候,就会悠着这一份芳华,悠着这一份朦胧的面纱;在天空里面留下着波澜,留下着那些恬淡,还有那些无限,也有着花,还有着那一份清雅。
天高气爽,妩媚的阳光,洒下了光芒,显得清浅,显得疏淡。秋风挥舞着它的头发,在天地之间挥洒。不经意间可以听到风声,可以听到鸟儿的惊呼声,还有鸟儿的笑声。树在摆动着,想要保持着这份独特的寂寞,可是风总是带动着树叶,让树叶不断在风中摇曳。这是一份凛冽,也是一份期切,却在不经意中可以发现这也只是一次邂逅,是风和鸟儿的邂逅,风和树的邂逅;也是鸟儿和树的邂逅,也是树和阳光的邂逅。
邂逅,是不经意中所发生事情,知道的时候,总是要发出着惊呼,因为这是脚下的路,出了意外,所以才会有着邂逅的到来。邂逅并不是代表着惊喜,也会有着很多的凄迷,也会伴随着很多的失意,还有很多的碰撞,也会引发着许许多多的惆怅。而这个时候,邂逅,会带来什么,是欢乐?很显然并不是这样,因为邂逅更多的时候所带来的是忧伤。如果人生没有了邂逅,就没有了忧愁;如果没有了忧愁,就无所谓什么是优秀,没有了优秀,人生会长久?
邂逅,一直伴随着人生在走,就像是一条人生的小河在流。那些说不尽的挫折,还有那些数不尽的坎坷,都会不断的等待着邂逅,都是会笼罩着人生的忧愁。岁月的素笺,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会记录着人生的所有梦幻;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记录着很多的留恋,还有依恋,当然也有流连。这是人生的眷恋,是人生的想念,也是人生的清泉。带着悠然,慢慢地走在今天,等待着邂逅,等待着那一份意外的忧愁,也许是欢欣,或者是一份惊喜。
曾听人讲洋话,说西洋人喝茶,把茶叶加水煮沸,滤去茶汁,单吃茶叶,吃了咂舌道:“好是好,可惜苦些。”新近看到一本美国人做的茶考,原来这是事实。茶叶初到英国,英国人不知怎么吃法,的确吃茶叶渣子,还拌些黄油和盐,敷在面包上同吃。什么妙味,简直不敢尝试。以后他们把茶当药,治伤风,清肠胃。
不久,喝茶之风大行,一六六○年的茶叶广告上说:“这刺激品,能驱疲倦,除恶梦,使肢体轻健,精神饱满。尤能克制睡眠,好学者可以彻夜攻读不倦。身体肥胖或食肉过多者,饮茶尤宜。”莱登大学的庞德戈博士(DrCorneliusBontekoe)应东印度公司之请,替茶大做广告,说茶“暖胃,清神,健脑,助长学问,尤能征服人类大敌——睡魔”。他们的怕睡,正和现代人的怕失眠差不多。怎么从前的睡魔,爱缠住人不放;现代的睡魔,学会了摆架子,请他也不肯光临。传说,茶原是达摩祖师发愿面壁参禅,九年不睡,天把茶赏赐他帮他偿愿的。胡峤《饮茶诗》:“沾牙旧姓余曾氏,破睡当封不夜侯。”汤况《森伯颂》:“方饮而森然严乎齿牙,既久而四肢森然。”可证中外古人对于茶的功效,所见略同。只是茶味的“余甘”,不是喝牛奶红茶者所能领略的。浓茶搀上牛奶和糖,香冽不减,而解除了茶的苦涩,成为液体的食料,不但解渴,还能疗饥。
不知古人茶中加上姜盐,究竟什么风味,卢同一气喝上七碗的茶,想来是叶少水多,冲淡了的。诗人柯立治的儿子,也是一位诗人,他喝茶论壶不论杯。约翰生博士也是有名的大茶量。不过他们喝的都是甘腴的.茶汤。若是苦涩的浓茶,就不宜大口喝,最配细细品。照《红楼梦》中妙玉的论喝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那末喝茶不为解渴,只在辨味。细味那苦涩中一点回甘。记不起哪一位英国作家说过,“文艺女神带着酒味”,“茶只能产生散文”。
而我们中国诗,酒味茶香,兼而有之,“诗清只为饮茶多。”也许这点苦涩,正是茶中诗味。法国人不爱喝茶。巴尔扎克喝茶,一定要加白兰地。《清异录》载符昭远不喜茶,说“此物面目严冷,了无和美之态,可谓冷面草。”茶中加酒,使有“和美之态”吧?美国人不讲究喝茶,北美独立战争的导火线,不是为了茶叶税么?因为要抵制英国人专利的茶叶进口。美国人把几种树叶,炮制成茶叶的代用品。至今他们茶室里,顾客们吃冰淇淋喝咖啡和别的混合饮料,内行人不要茶;要来的茶,也只是英国人所谓“迷昏了头的水”而已。
好些美国留学生讲卫生不喝茶,只喝白开水,说是茶有毒素。代用品茶叶中该没有茶毒。不过对于这种茶,很可以毫无留恋的戒绝。伏尔泰的医生曾劝他戒咖啡,因为“咖啡含有毒素,只是那毒性发作得很慢。”伏尔泰笑说:“对啊,所以我喝了七十年,还没毒死。”唐宣宗时,东都进一僧,年百三十岁,宣宗问服何药,对曰,“臣少也贱,素不知药,惟嗜茶”。因赐名茶五十斤。看来茶的毒素,比咖啡的毒素发作得更要慢些。爱喝茶的,不妨多多喝吧。
走在路上,感受到风不再带着暖意,而是会涌入你的身体里时,便知道要开始加衣服了。穿上毛衣,又要添一件棉衣。脱下了棉衣,换上羽绒服。
有天我们踩在地上,会有坑坑洼洼的脚印,脚印有多深,昨夜窗外的雪花就飞舞得有多热烈。雪是在冰点之下由水凝结而成的。它的命很好,为我们带来了刺骨的寒意,却被人们命名为花,还有以我为首的一群不知冷暖的人类会在下雪时带着欣赏的态度看它。
儿时与雪的缘分,只能追忆到那首歌火的时候。那时候有多年幼呢,是我爸爸在雪地里勾着背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而我会跟着呀呀呜呜哼唱的年纪。从奶奶家壁橱上相册里的老照片看来,我裹着粉色的破旧的小棉袄,穿着不是流行的棕色而是土色的小破鞋,也不知是冻得我表情已经僵硬了,还是我自知衣服有多不堪,相片里的我笑得很尴尬。
2016年1月20日,漫无目的四处漂流的`我走到一片没有人经过的雪地,留下一只脚印便离开。不知道后来它是被那一晚上又袭来的大雪所淹没,还是会被一个陌生人发现,那是我的密码。
又过了几天的那个夜晚,我与妈妈因为一些我已经记不起的小事发生争吵。我一直都认为是那天的.天气太冷了,我的房间里又正好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我才会坐在火桶里不停地掉眼泪。周围浮动的空气是沉默的,而将这暗涌的沉默打破的,是我没有表情只有神色的老爸。他像提一大只毛绒玩具一样把我从火桶里拉出来,将我脸上的眼泪鼻涕一通乱抹,把棉衣递给我,说着要带我出去走走。我撇撇嘴,裹上棉衣和围巾,便出了门。
路灯在冬天好像也从晕黄变成了清冷的银色,许是被雪覆盖了温暖的色调,或是被月光所沾染了。夜晚时,地面上的雪总是不干净的,混杂着轮胎印与大大小小脚印的雪地已经沦为片片泥泞。南方的雪总不会像北方的暴雪可以埋进半个人的,最多的印象也就是没到我的膝盖那里。再南方一点的地方,可能一年四季都不会有落雪的痕迹。
树叶上的一堆堆雪花软塌塌的,将原本坚硬的枝杈也压得柔软起来。爸爸就走在我前面一米的地方,仍然是勾着背,外八字,哈着气慢慢地走着。我看见他嘴中呼出的白气很快就被寒风吹散,看见没有形状的雪落在他的耳朵上,看见他的肩膀蹭到了被压得很低的树枝,然后一大片雪砸在地上。他没有回头看我,也没有说话。可后来的这两年,我和很多人在冬天里挽着手嬉笑着走过,却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冻红了鼻子与眼睛,实实在在地感动过。
杨小姐在2010年演唱会上躺在舞台上唱《冰点》这首歌,才唱了两句便因哽咽而坐起身。“曾冒过雪的人,也知融雪怎么冻。”在下过几场雪狠狠地冻过之后,鞋子上的冰渣会慢慢消融,被浸湿的袜子也会变干。棉衣被我们洗干净叠好了放在柜子的最深处,女孩子们的衣架上多了几件清新的裙子。很快,春天来了,而我却不能像自然一样同时走进春季,留在了冰点以下。
老树是外婆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梨树。听外婆讲,她嫁过来的时候那树已有碗口大小,得有百八十年的历史了。儿时的我喜欢站在老树脚下玩泥巴,总觉得有他的庇护,整个人会轻松自在。
最后一次见到老树,它的主干已被咬出一个个大小不齐的黑眼,树皮也掉得所剩无几,树枝零零星星,看起来满载沧桑。我看着老树,心里泛起复杂的滋味。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那棵树亭亭玉立,正直挺拔,不管春夏秋冬,他总随风摇曳,炫耀他健美的身姿。
春天,梨花含苞待放,树枝细长柔美,几朵新叶悄然出头。花儿还未盛开,早已清香满院,引来数多昆虫嬉玩。白天阳光暖和时,邻家的花猫就蹿到梨树的枝干上打起呼噜来,顽皮的我时不时拿根棍子打搅它的清梦,赶它从土房土瓦上逃跑。估计那只猫对我恨透了,从此看到我就逃之夭夭。
夏天,整棵老树就是把绿色的大伞,叶子密集,宽大肥厚,恰到好处地遮住夏日炎阳。午后,我们几个孩子端起凳子坐在梨树下面乘凉。到了晚上,树下面就更热闹了。院子里的大人们端着饭碗在树下边吃边聊起来,隔壁的罗老太爷光着膀子拿把竹扇给我们几个小孩讲他年轻时的故事,说一段儿扇一会儿风,总是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到了晚夏初秋的时节,下雨天总是最让人期待。一遇吹风下雨的天气,树上的果子就小气地从树上掉下来。下雨天,我和表哥表姐待在屋子里,一听见外面有动静就马上跑出去抢果子吃。果子落入泥堆,摔得面目全非,味道却很好。捡起来用袖子一抹,大口一咬,那汁丰肉厚,酸甜里略带苦涩的味儿……
秋天,满树成熟的果实飘散着浓郁果香,招来不少胡蜂。这些家伙吃着地上的果儿不够,还啃坏一些树顶的果儿,实在让人恼怒。大人们将梨用自制的`竹篓从树上摘下,到了中秋节晚上,拿一些又大又甜的做祭拜用的贡品,余下的分给邻里乡亲。等到果子摘完,梨树的树皮外就长了一层毛茸茸的青苔,像是穿了一件青色毛衣。这时候,秋蝉也来凑热闹,歇在树上嗡嗡懒叫。我们将蝉捉住装入玻璃瓶,玩腻后又放归自然。
冬天,梨树光秃秃的`,叶子和枯枝落了一地。我们几个孩子在冷天将那些枯枝枯叶拾起来聚在一起烤火,有一部分被外婆和邻居捡走生火做饭用。“梨木叶子肯燃哩!”外婆常这样说。
一场大雪后,老树身上裹了一层白色棉袄,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等我们将院子清理干净,我惊讶的发现,老树已经干枯,他没有了呼吸。我来到老树脚下,绕着它转了好几个圈,说不出一句话来。后来没多久,老树就被大人们砍倒了。
现在,老树已化为灰烬。我再次回到它生长的地方,那里荒凉无比,外婆家迁到别处盖了新房,周围的邻居也搬走了,整个院子夷为平地。我望着那片被开拓成农地的土地,当年在梨树下的欢声笑语开始在耳边萦绕,那些和大树共同度过的画面历历在目。突感胸口一股闷气,两行热泪瞬间倾下,我终于明白那复杂的滋味。
老树永远不会老,因为童年不会老。
总是感觉一个人迷失在陌生而繁华的大街上,车来车往,人流川流不息,霓虹灯下,毫无目的的张望着,行走着。在这里仔细打量也不会有故人的影子,或许对于周围的人只能淡淡说一句:你好陌生人,来平复自己的失落。寻找!找什么?现实与理想也许完全不切实际,时光都时过境迁,时间或许只容回忆,不该带来太多,美好的回忆也捕捉不到,毕竟昔日年华倒影再现,一霎那必定幸福;再寻找却是空想。
时常,坐于午后散满温馨阳光的露台上,插着耳机,捧一本相册,看一本曾经写的旧,寻着轮廓,勾勒昔日的情景回忆一番,的时光,痛哭的光阴。如果能寻找到往日喜悲,不着痕迹的让时光倒流,我还会不会做出当时一样的决定呢?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自问自答的安静苦笑。努力追忆似水年华,想追寻过去,我知道时间是回不去的,光影年华,只容我回忆,却不容我重演往日悲欢离合。
我们跌跌撞撞地成长着,失望、迷惘、等待、兴奋、岁月呢喃细语着: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无法寻找回来了……
是啊!无法找回了。我是个念旧的人,既固执己见又倔强倨傲,顺时奔跑却还是追不上时间,逆着风的方向奔跑,找曾经,寻找未来,低头却没发现忘了拾起现在。固执追寻背负着的未来,又怀揣着往日热血的过去,却独独忘了现在。
说时光孤寂只是因为自己孤独;说阳光太刺眼,只是因为自己常常躲在树下回忆曾经无限伤感;而忘了抬头看树影里折射的阳光有多美丽。
说距离远,的距离有时候远过几千公里,却明明就在身边,有时就一句:“你很烦,不要来和我在一起”距离瞬间从一米拉长几万公里。心冷的时候,根本找不到热心来捂热冷心。或许时间并不是拉远距离的致命伤,而冷言冷语便是距离一毫米该何处安放?何寄所托?何地寻找?
生命无常的变化着,炙热的歌总会停止播放,其实我早就不该强求自己寻找什么,想要什么,刻意回避什么,更不该固执的'把一切想得太简单。
生命很短,而忧伤却可以很冗长很冗长。某刻幸福,瞬时的痛苦,刹那烟火,一霎美丽,最终一切归于平淡,一如往日平静,无风也无雨,点滴的幸福,忧郁常常会轻轻飘过,一刻留在人心间,荡气回肠。感情如水,淡如清泉,我不会再刻意寻找,想要的只是那份平淡。记得对小c的依赖,小w对我的好,我一直用心细细珍藏。平凡的生活中,我们默默携手走过幼稚青涩的年少,没有波澜起伏,亦不曾惊天动地。当时光飞逝带走青葱岁月,却冲不淡我们彼此的情谊。
真挚的友情,浪漫的,挂牵的,都如水般清淡,感情与时光一起回忆,千回百转。生活,经岁月沉淀,变成最真的陈年老酒,未来与现实相隔遥远,即使现实很残酷,梦想依旧在不停奔跑。
“现实是此岸,理想是彼岸,”其实此岸及彼岸,未来遥远,此刻启程。寻找已成追忆,生活总是会给我们一巴掌,清醒过来,蓦然间,回首向来萧瑟处,回忆已教会我们许多。
流星是动的星星。以瞬间的速度从天际到达彼岸。这种反差让流星不再是众多普通星星的一员。她美丽过。哪怕从一个熟悉的环境到达另一个环境。他不伤心、因为他在这瞬间美丽过。也成长过。
从包头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一点都不伤心。也许是当时还小对于离开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当时我可能会想换一个地方就能交更多的朋友啦、真开心。也许真的很没心没肺。现在我会骂以前的自己真的好笨。都快离开了还那么开心。我们在这两种反差中就会发现人真的是会变的。人会学的更复杂。没有了小孩子当时的那份单纯。只想着玩,只顾乐。更多的是想的更复杂了。想到了以后就不能见面了。冰心说过小孩子就是天使。没有成人那没多的想法。没有那么多发杂的思考。小孩子真好啊。
小孩的乐就是那么简单。离开包头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又能再一次坐上火车了。真好。从小我对于火车就带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管去哪。就算火车在拥挤在慢我也会选择火车。我对于火车情有独钟。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在窗户旁、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风景急转急换着。看着外面的风土人情、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踏进火车站的一个瞬间、我就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伤痛。那种痛在当时我的`并不了解、只是想以后再也吃不到蒙古的羊肉了。我对妈妈说:“妈。以后再也吃不到这里的羊肉了吗?” ,妈妈被我这种天真弄笑了、妈妈呵呵得笑了一会。就摸摸我的头说:“哈哈、傻孩子、牛羊肉哪都有啊?”听到母亲不诚恳的.回答。我撇了撇嘴。气鼓鼓的说:“不一样啊”
火车慢悠悠的发动了。我的那颗快乐的心也开始变得有点伤感起来。本来对于火车我是很乐意的。可是火车才刚刚发动。我就开始有点伤心了。一想到明天和以后都不能见到高阳和大庆了。不能和他们玩了。不能再去上幼儿园了。不能再去那个神秘也奇怪的大坑玩耍了。我的就开始伤心起来。以至于到后面的旅程自己都是苦着一张脸。像快哭一样。
火车像一条游动的虫子。慢慢地从中国的这一头开到那一头。一路上对于自己就要见不到包头的一切的结果时。我总是去问我妈,什么时候可以再回来。妈妈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窗外极速变换的景物。叹了一口气说:“会的,有机会会再来的。” 不知道母亲话里的意识,我就自认为很快就要再来了。我笑笑说:“快要再见到他们了。真好”却不知道这个想法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实现。
现在回忆当年那些事情的时候。自己都会不自觉的笑笑。真是美好啊。的确现在的我们被社会污染的不成样子了。没有了当初小孩子的那份回忆与天真了。如果我们一家扎根在包头的话。自己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摸样。也许会又或者不会。
流星的旅途在一瞬间就结束了。落在了大地上。便扎了根。结束了在天上的生活。带着对天上的向往和留念又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带着一丝遗憾和一丝期望。
夜是漆黑的,空洞的,乏味的,但若是有令人惊奇的美丽出现,那么你是否还会有单调的感觉?
今夜下起了雪,静悄悄,不大,也不小,白色的雪花自由地漫天飞舞着。没有谁约束他们,落在屋顶上,屋顶成了他们的家,落在树上,树成了他们的家,落在地上,地成了他们的家,他们已占领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但却在阵地上睡着了,睡的那么坦然,放松,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孤独感,看到他们飘荡在夜空中,心生疑惑,也有感叹,在这疑惑和感叹的交杂中,我低下头,默默地数着纸上的格子。
这雪就是一片海,把楼宇、森林、城市,乡村全都淹没了,看不清,望不远,死一样的静,流水似乎停止了,要和这雪花聊天么,还是一起等待黎明的到来?
夜,让白天远去,让心灵抛掉疲惫,冰冷的`空气中一颗平凡的心跳动着,没有闪烁的星光,明媚的圆月,只有数不清的飞雪,像秋风中的残叶般飘零着,白芒芒的世界在夜色中缓慢的.前行着,要在哪一站停下呢,谁愿意告诉我呢?
在冰冷的街上步行,脚下咯吱咯吱作响,好似雪的语言,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想和我交流,我可是听不懂啊!
黑色的苍穹,冷白的大地,真是自然间一幅意味深长的图画,可惜,这只是昙花一现般的美好,终有一刻,会慢慢地消逝。
瑟瑟的寒风吹着,吹向这里,又吹向那里边,站在空荡荡的雪地上,默默地感受着生命的温暖,是啊,着这冰天雪地的时刻,鲜花早已凋谢,还会有谁有兴致去发出一番感慨呢,早以梦中云游了。
有人说,雪是死去的水,而我认为他们只是在休息,化成水时是他们醒来了,但又能有几时呢,春暖花开就是们生命的终点。
我曾设想过这样的生活,在一个万籁俱寂的乡村小木棚中,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下着这样的小雪,生起一堆火焰,和自己的知己围坐其旁,品淡而清香的茶,同欣赏散落的飞雪,尽管凄冷,可是能和知己一起谈天论地,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该做点什么呢,有能做点什么呢?黑夜让我迷惘,冰雪让我茫然,还有什么能让我感怀,会有么,可能永远也不会有。
小小的雪花落在脸上,细微的凉爽,但眨眼间便化做了一滴水,纯净透明,又像是泪,可谁是它的主人呢,是黑夜,还是这脚下僵硬的土地,难道真的会有雪的神灵?
我,像一个酒醉之徒,虽然从不饮酒,却被这静谧的夜雪迷住了,仿佛自己变成了一片白色的雪花,没有边际的飘来飘去。
夜,静,寒夜,更静,雪花纷飞的冬夜,更是静中之静。
我随手捏了几朵雪球,抛向远处,未曾听见一丝声响,只是摔得四分五裂了。
黎明一觉醒来的人们啊,当你们看到窗外白茫茫之时,是惊诧,是欣喜,是怨恨,还是毫不在乎呢!
我知道这雪必定是要走的,就像人,无论多么长寿,最终还是逃脱不了死亡的桎梏。只是,如这般美丽旎旖的雪夜,还能再次相遇么?
整个冬季,悄悄的已走到尽头,时间正在温暖着春天。过去的一切,我还记忆犹新,就像封存在冰层中的鱼,明亮而伤感。去年夏天,阳光明媚,在绿树成荫,喧哗的校园小径上,独自提着希望,背着轻轻的行囊,走向下一个驿站。曾经,愤怒的火,寂寞的烟,都在同一时刻藏在记忆的最深处,时时的出来刺痛一下本已经麻木的神经。然而,我只有略感不适,已经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够让我心脏狂跳。除非时光倒流,奇迹出现!
整个冬季,我陪着影子一路坎坷不易,然而时间已带着我走进春天。不管过去多么失意,对于未来,我还在努力。奋斗的脚步从未停止,纵使已麻木。但生命中最昂贵的誓言,还在滴血,还在继续,她像嵌在床上,路上,茶杯中,……她嵌在我生活中的每一部分。我不得不时刻叩问自己,为她努力,奋斗,活着或死去……
整个冬季,没有新的发现,只有旧的离去。生命中能承受的越来越来轻,或着说越来越重!矛盾的`心情无异于选择死去方式。不离不弃的也只有自己的影子,无论是意气风发,还是忧虑沮丧,不论是刀山火海,还是莺歌燕舞,你低头总能看到的她,或是在左,或是在右,或前或后,她总在你的身边,围绕这你。暗夜中,在黑暗中注视着你,在孤独时,别忘了还有她陪着你,她会静静的,认真的倾听你的所有失意和成功!她和你一样悲喜,一样倔强!也会分担所有的快乐惆怅。
整个冬季,只是一抬腿的距离。从秋的起点,落到春的肩上,而对于冬季,我只是个过客,从来都不曾感受过她,喜欢过她。短暂而简单的停歇,她已让我感到痛彻心扉的疼,带着委屈,不安,牵挂,茫然一步步走进春季而唯独没有快乐。所以,我怎能不仇恨她。对于我,每个冬季都是我的梦魇。每个冬季,我都得痛,都得痛!痛得撕心裂肺,伤的体无完肤,犹如人间炼狱!
整个冬季,我都在坚持,winter,Reunion,War,这么多年来好像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从小到大,也许到老,到死。就像古人说的至死方休!在整个冬季事件中,没人胜利,而我是最大的失败者,无法左右每个人,就像无法左右我的命运一样,看着他发生,结束……我能做的只有无奈的`看着……
整个冬季,我一笑而过。麻木了,就学会了伪装,也就学会了对每个人笑,就像某人说的,开心,只是把痛苦放在自己的心中,微笑着面对每个人。我曾经满怀理想的走过童年,走过少年,而今,戴着面具,我仓促的走过我的青春。路过失意,路过苦难,路过从来没有人的能读懂的自己。不论是喜,是悲,是伤,是恨。我都已经放在心底了,就像面具下的脸,无论流泪,愤怒,沮丧,谁也看不清有任何表情,纵使心中已波涛汹涌,脸上却平静如湖,没有半点浮云。
整个冬季,犹如面具下的人生,只有自己知道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也只有自己知道那些会疼,那些会伤。冬季在轮回,所以我的梦魇也在轮回,也许,真的将会至死方休,无论是谁,不然无法停止!
冬季,面具人生春季第九天.
《谈生命》
我不知道生命是什么,我只能说生命像什么。
生命像东流的一江春水,他从生命最高处发源,冰雪是他的前身。他聚集起许多细流,合成一股有力的洪涛,向下奔注,他曲折地穿过了悬崖削壁,冲倒了层沙积土,挟卷着滚滚的沙石,快乐勇敢地流走,一路上他享受着他所遭遇的一切:有时候他遇到巉岩前阻,他愤激地奔腾了起来,怒吼着,回旋着,前波后浪地起伏催逼,直到他过了,冲倒了这危崖他才心平气和地一泻千里。有时候他经过了细细的平沙,斜阳芳草里,看见了夹岸的桃花,他快乐而又羞怯,静静地流着,低低地吟唱着,轻轻地度过这一段浪漫的行程。有时候他遇到暴风雨,这激电,这迅雷,使他的心魂惊骇,疾风吹卷起他,大雨击打着他,他暂时浑浊了,扰乱了,而雨过天晴,只加给他许多新生的力量。有时候他遇到了晚霞和新月,向他照耀,向他投影,清冷中带些幽幽的温暖:这时他只想憩息,只想睡眠,而那股前进的力量,仍催逼着他向前走……终于有一天,他远远地望见了大海,呵!他已经到了行程的终结,这大海,使他屏息,使他低头,她多么辽阔,多么伟大!多么光明,又多么黑暗!大海庄严的伸出臂儿来接引他,他一声不响地流入她的怀里。他消融了归化了,说不上快乐,也没有悲哀!也许有一天,他再从海上蓬蓬的雨点中升起,飞向西来,再形成一道江流,再冲倒两旁的石壁,再来寻夹岸的桃花。
然而我不敢说来生,也不敢信来生!
生命像一棵小树,他从地底聚集起许多生力,在冰雪下欠伸,在早春润湿的泥土中,勇敢快乐地破壳出来。他也许长在平原上、岩石上、城墙上,只要他抬头看见了天,呵!看见了天!他便伸出嫩叶来吸收空气,承受日光,在雨中吟唱,在风中跳舞。他也许受着大树的荫遮,也许受着大树的覆压,而他青春生长的力量,终使他穿枝拂叶地挣脱了出来,在烈日下挺立抬头!他遇着骄奢的春天,他也许开出满树的繁花,蜂蝶围绕着他飘翔喧闹,小鸟在他枝头欣赏唱歌,他会听见黄莺清吟,杜鹃啼血,也许还听见枭鸟的怪鸣。他长到最茂盛的中年,他伸展出他如盖的浓荫,来荫庇树下的幽花芳草,他结出累累的'果实,来呈现大地无尽的甜美与芳馨。秋风起了,将他叶子,由浓绿吹到绯红,秋阳下他再有一番的庄严灿烂,不是开花的骄傲,也不是结果的快乐,而是成功后的宁静和怡悦!终于有一天,冬天的朔风,把他的黄叶干枝,卷落吹抖,他无力的在空中旋舞,在根下呻吟,大地庄严地伸出臂儿来接引他,他一声不响的落在她的怀里。他消融了,归化了,他说不上快乐,也没有悲哀!也许有一天,他再从地下的果仁中,破裂了出来,又长成一棵小树,再穿过丛莽的严遮,再来听黄莺的歌唱。
然而我不敢说来生,也不敢信来生。
宇宙是一个大生命,我们是宇宙大气风吹草动之一息。江流入海,叶落归根,我们是大生命中之一叶,大生命中之一滴。在宇宙的大生命中,我们是多么卑微,多么渺小,而一滴一叶的活动生长合成了整个宇宙的进化运行。要记住:不是每一道江流都能入海,不流动的便成了死湖;不是每一粒种子都能成树,不生长的便成了空壳!生命中不是永远快乐,也不是永远痛苦,快乐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的。等于水道要经过不同的两岸,树木要经过常变的四时。在快乐中我们要感谢生命,在痛苦中我们也要感谢生命。快乐虽然兴奋,苦痛又何尚不美丽?我曾读到一个警句,是“愿你生命中有够多的云翳,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世界、国家和个人的生命中的云翳没有比今天再多的了。
《闲情》
雨声渐渐的住了,窗帘后隐隐的透进清光来。推开窗户一看,呀!凉云散了,树叶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萤光千点,闪闪烁烁的动着。——真没想到苦雨孤灯之后,会有这么一幅清美的图画!
凭窗站了一会儿,微微的觉得凉意侵入。转过身来,忽然眼花缭乱,屋子里的别的东西,都隐在光云里;一片幽辉,只浸着墙上画中的安琪儿。——这白衣的安琪儿,抱着花儿,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笑容仿佛在哪儿看见过似的,什么时候,我曾……”我不知不觉的便坐在窗口下想,——默默的想。
严闭的心幕,慢慢的拉开了,涌出五年前的一个印象。——一条很长的古道。驴脚下的泥,兀自滑滑的。田沟里的水,潺潺的流着。近村的绿树,都笼在湿烟里。弓儿似的新月,挂在树梢。一边走着,似乎道旁有一个孩子,抱着一堆灿白的东西。驴儿过去了,无意中回头一看。——他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笑容又仿佛是哪儿看见过似的`!”我仍是想——默默的想。
又现出一重心幕来,也慢慢的拉开了,涌出十年前的一个印象。——茅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到衣上来。土阶边的水泡儿,泛来泛去的乱转。门前的麦垄和葡萄架子,都濯得新黄嫩绿的非常鲜丽。——一会儿好容易雨晴了,连忙走下坡儿去。迎头看见月儿从海面上来了,猛然记得有件东西忘下了,站住了,回过头来。这茅屋里的老妇人——她倚着门儿,抱着花儿,向着我微微的笑。这同样微妙的神情,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的合了扰来,绾在一起。
这时心下光明澄静,如登仙界,如归故乡。眼前浮现的三个笑容,一时融化在爱的调和里看不分了。
七百字的一篇短文,不施藻饰,不加雕琢,只是随意点染,勾画了三个画面:一位画中的小天使,一位路旁的村姑,一位茅屋里的`老妇人,各自捧着一束花。
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三幅画面。三束白花衬托着笑靥,真诚、纯净、自然。然而,万籁无声中,又分明隐约地听到一支宛转轻盈的抒情乐曲。小提琴声不绝如缕,低回倾诉,使人悠悠然于心旌神摇中不知不觉地随它步入一片宁谧澄静的天地,而且深深地陶醉了。待你定睛寻觅时,琴声戛然而止。曲终人不见,只有三张笑靥,三束白花,一片空灵。空灵中似乎飘浮着若远若近的笑声,那么轻柔,那么甜美,注溢着纯真的爱。
于是,你沉入无限遐思,眼前见一片澄静。“如登仙界,如归故乡。”恍惚间,你找到真、善、美——人们追求的最高境界弟弟从我头上,拔下发针来,很小心的挑开了一本新寄来的月刊。看完了目录,便反卷起来,握在手里笑说:“莹哥,你真是太沉默了,一年无有消息。”
我凝思地,微微答以一笑。
是的,太沉默了!然而我不能,也不肯忙中偷闲;不自然地,造作地,以应酬为目的地,写些东西。病的神慈悲我,竟赐予我以最清闲最幽静的七天。除了一天几次吃药的时间,是苦的以外,我觉得没有一时,不沉浸在轻微的愉快之中。——庭院无声。枕簟生凉。温暖的阳光,穿过苇帘,照在淡黄色的壁上。浓密的树影,在微风中徐徐动摇。窗外不时的有好鸟飞鸣。这时世上一切,都已抛弃隔绝,一室便是宇宙,花影树声,都含妙理。是一年来最难得的光阴呵,可惜只有七天!黄昏时,弟弟归来,音乐声起,静境便砉然破了。一块暗绿色的绸子,蒙在灯上,屋里一切都是幽凉的,好似悲剧的一幕。镜中照见自己玲珑的白衣,竟悄然的觉得空灵神秘。当屋隅的四弦琴,颤动着,生涩的,徐徐奏起。两个歌喉,由不同的调子,渐渐合一。由悠扬,而宛转;由高吭,而沉缓的时候,怔忡的我,竟感到了无限的怅惘与不宁。小孩子们真可爱,在我睡梦中,偷偷的来了,放下几束花,又走了。小弟弟拿来插在瓶里,也在我睡梦中,偷偷的放在床边几上。——开眼瞥见了,黄的和白的,不知名的小花,衬着淡绿的短瓶。……原是不很香的,而每朵花里,都包含着天真的友情。
终日休息着,睡和醒的时间界限,便分得不清。有时在中夜,觉得精神很圆满。——听得疾雷杂以疏雨,每次电光穿入,将窗台上的金钟花,轻淡清澈的映在窗帘上,又急速的隐抹了去。而余影极分明的,印在我的脑膜上。我看见“自然”的淡墨画,这是第一次。
得了许可,黄昏时便出来疏散。轻凉袭人。迟缓的步履之间,自觉很弱,而弱中隐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愉快。这情景恰如小时在海舟上,——我完全不记得了,是母亲告诉我的,——众人都晕卧,我独不理会,颠顿的自己走上舱面,去看海。凝注之顷,不时的觉得身子一转,已跌坐在甲板上,以为很新鲜,很有趣。每坐下一次,便喜笑个不住,笑完再起来,希望再跌倒。忽忽又是十余年了,不想以弱点为愉乐的心情,至今不改。
一个朋友写信来慰问我,说:“东波云‘因病得闲殊不恶’,我亦生平善病者,故知能闲真是大工夫,大学问。……如能于养神之外,偶阅《维摩经》尤妙,以天女能道尽众生之病,断无不能自己其病也!恐扰清神,余不敢及。”因病得闲,是第一慊心事,但佛经却没有看。
《冬儿姑娘》
“是呵,谢谢您,我喜,您也喜,大家同喜!太太,您比在北海养病,我陪着您的时候,气色好多了,脸上也显着丰满!日子过的多么快,一转眼又是一年了。提起我们的冬儿,可是有了主儿了,我们的姑爷在清华园当茶役,这年下就要娶。姑爷岁数也不大,家里也没有什么人。可是您说的‘大喜’,我也不为自己享福,看着她有了归着,心里就踏实了,也不枉我吃了十五年的苦。
“说起来真像故事上的话,您知道那年庆王爷出殡,……那是哪一年?……我们冬儿她爸爸在海淀大街上看热闹,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丢了。那天我们两个人倒是拌过嘴,我还当是他赌气进城去了呢,也没找他。过了一天,两天,三天,还不来,我才慌了,满处价问,满处价打听,也没个影儿。也求过神,问过卜,后来一个算命的,算出说他是往西南方去了,有个女人绊住他,也许过了年会回来的。我稍微放点心,我想,他又不是小孩子,又是本地人,哪能说丢就丢了呢,没想到……如今已是十五年了!
“那时候我们的冬儿才四岁。她是‘立冬’那天生的,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她爸爸本来在内务府当差,什么杂事都能做,糊个棚呀干点什么的,也都有碗饭吃。自从前清一没有了,我们就没了落儿了。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没红过脸,到了那时实在穷了,才有时急得彼此抱怨几句,谁知道这就把他逼走了呢?
“我抱着冬儿哭了三整夜,我哥哥就来了,说:‘你跟我回去,我养活着你。’太太,您知道,我哥哥家那些个孩子,再加上我,还带着冬儿,我嫂子嘴里不说,心里还能喜欢么?我说:‘不用了,说不定你妹夫他什么时候也许就回来,冬儿也不小了,我自己想想法子看。’我把他回走了。以后您猜怎么着,您知道圆明园里那些大柱子,台阶儿的大汉白玉,那时都有米铺里雇人来把它砸碎了,掺在米里,好添分量,多卖钱。我那时就天天坐在那漫荒野地里砸石头。一边砸着石头,一边流眼泪。冬天的风一吹,眼泪都冻在脸上。回家去,冬儿自己爬在炕上玩,有时从炕上掉下来,就躺在地下哭。看见我,她哭,我也哭,我那时哪一天不是眼泪拌着饭吃的!
“去年北海不是在‘霜降’那天下的雪么?我们冬儿给我送棉袄来了,太太您记得?傻大黑粗的,眼梢有点往上吊着?这孩子可是厉害,从小就是大男孩似的,一直到大也没改。四五岁的时候,就满街上和人抓子儿,押摊,耍钱,输了就打人,骂人,一街上的孩子都怕她!可是有一样,虽然蛮,她还讲理。还有一样,也还孝顺,我说什么,她听什么,我呢,只有她一个,也轻易不说她。
“她常说:‘妈,我爸爸撇下我们娘儿俩走了,你还想他呢?你就靠着我得了。我卖鸡子,卖柿子,卖萝卜,养活着你,我们娘儿俩厮守着,不比有他的时候还强么?你一天里淌眼抹泪的,当的了什么呀?’真的,她从八、九岁就会卖鸡子,上清河贩鸡子去,来回十七八里地,挑着小挑子,跑的比大人还快。她不打价,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人和她打价,她挑起挑儿就走,头也不回。可是价钱也公道,海淀这街上,谁不是买她的`?还有一样,买了别人的,她就不依,就骂。
“不卖鸡子的时候,她就卖柿子,花生。说起来还有可笑的事呢,您知道西苑常驻兵,这些小贩子就怕大兵,卖不到钱还不算,还常捱打受骂的。她就不怕大兵,一早晨就挑着柿子什么的,一直往西苑去,坐在那操场边上,专卖给大兵。一个大钱也没让那些大兵欠过。大兵凶,她更凶,凶的人家反笑了,倒都让着她。等会儿她卖够了,说走就走,人家要买她也不给。那一次不是大兵追上门来了?我在院子里洗衣裳,她前脚进门,后脚就有两个大兵追着,吓得我们一跳,我们一院子里住着的人,都往屋里跑。大兵直笑直嚷着说:‘冬儿姑娘,冬儿姑娘,再卖给我们两个柿子。’她回头把挑儿一放,两只手往腰上一叉说:‘不卖给你,偏不卖给你,买东西就买东西,谁和你们嘻皮笑脸的!你们趁早给我走!’我吓得直哆嗦!谁知道那两个大兵倒笑着走了。您瞧这孩子的胆!
“那一年她有十二三岁,张宗昌败下来了,他的兵就驻在海淀一带。这张宗昌的兵可穷着呢,一个个要饭的似的,袜子鞋都不全,得着人家儿就拍门进去,翻箱倒柜的,还管是住着就不走了。海淀这一带有点钱的.都跑了,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也都走空了。我是又穷又老,也就没走,我哥哥说:‘冬儿倒是往城里躲躲罢。’您猜她说什么,她说:‘大舅舅,您别怕,我妈不走,我也不走,他们吃不了我,我还要吃他们呢!’可不是她还吃上大兵么?她跟他们后头走队唱歌的,跟他们混得熟极了,她哪一天不吃着他们那大笼屉里蒸的大窝窝头?
“有一次也闯下祸——那年她是十六岁了,——有几个大兵从西直门往西苑拉草料,她叫人家把草料卸在我们后院里,她答应晚上请人家喝酒。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她在那天下午就躲开了。晚上那几个大兵来了,吓得我要死!知道冬儿溜了,他们恨极了,拿着马鞭子在海淀街上找了她三天。后来亏得那一营兵开走了,才算没有事。
“冬儿是躲到她姨儿,我妹妹家去了。我的妹妹家住在蓝旗,有个菜园子,也有几口猪,还开个小杂货铺。那次冬儿回来了,我就说:‘姑娘你岁数也不小了,整天价和大兵捣乱,不但我担惊受怕,别人看着也不像一回事,你说是不是?你倒是先住在你姨儿家去,给她帮帮忙,学点粗活,日后自然都有用处……’她倒是不刁难,笑嘻嘻的就走了。
“后来,我妹妹来说:‘冬儿倒是真能干,真有力气,浇菜,喂猪,天天一清早上西直门取货,回来还来得及做饭。做事是又快又好,就是有一样,脾气太大!稍微的说她一句,她就要回家。’真的,她在她姨儿家住不上半年就回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我劝着她走的。不过她不在家,我也有想她的时候。那一回我们后院种的几棵老玉米,刚熟,就让人拔去了,我也没追究。冬儿回来知道了,就不答应说:‘我不在家,你们就欺负我妈了!谁拔了我的老玉米,快出来认了没事,不然,谁吃了谁嘴上长疔!’她坐在门槛上直直骂了一下午,末后有个街坊老太太出来笑着认了,说:‘姑娘别骂了,是我拔的,也是闹着玩。’这时冬儿倒也笑了说:‘您吃了就告诉我妈一声,还能不让您吃吗?明人不做暗事,您这样叫我们小孩子瞧着也不好!’一边说着,这才站起来,又往她姨儿家里跑。
“我妹妹没有儿女。我妹夫就会耍钱,不做事。冬儿到他们家,也学会了打牌,白天做活,晚上就打牌,也有一两块钱的输赢。她打牌是许赢不许输,输了就骂。可是她打的还好,输的时候少,不然,我的这点儿亲戚,都让她给骂断了!
“在我妹妹家两年,我就把她叫回来了,那就是去年,我跟您到北海去,叫她回来看家。我不在家,她也不做活,整天里自己做了饭吃了,就把门锁上,出去打牌。我听见了,心里就不痛快。您从北海一回来,我就赶紧回家去,说了她几次,勾起胃口疼来,就躺下了。我妹妹来了,给我请了个瞧香的,来看了一次,她说是因为我那年为冬儿她爸爸许的愿,没有还,神仙就罚我病了。冬儿在旁边听着,一声儿也没言语。谁知道她后脚就跟了香头去,把人家家里神仙牌位一顿都砸了,一边还骂着说:‘还什么愿!我爸爸回来了么?就还愿!我砸了他的牌位,他敢罚我病了,我才服!’大家死劝着,她才一边骂着,走了回来。我妹妹和我知道了,又气,又害怕,又不敢去见香头。谁知后来我倒也好了,她也没有什么。真是,‘神鬼怕恶人’……。
“我哥哥来了,说:‘冬儿年纪也不小了,赶紧给她找个婆家罢,“恶事传千里”,她的厉害名儿太出远了,将来没人敢要!’其实我也早留心了,不过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有个公公婆婆的,我又不敢答应,将来总是麻烦,人家哪能像我似的,什么都让着她?那一次有人给提过亲,家里也没有大人,孩子也好,就是时辰不对,说是犯克。那天我合婚去了,她也知道,我去了回来,她正坐在家里等我,看见我就问:‘合了没有?’我说:‘合了,什么都好,就是那头命硬,说是克丈母娘。’她就说:‘那可不能做!’一边说着又拿起钱来,出去打牌去了。我又气又心疼。这会儿的姑娘都脸大,说话没羞没臊的!
“这次总算停当了,我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谢谢您,您又给这许多钱,我先替冬儿谢谢您了!等办过了事,我再带他们来磕头。……您自己也快好好的保养着,刚好别太劳动了,重复了可不是玩的!我走了,您,再见。”
《往事(一)之七》
父亲的朋友送给我们两缸莲花:一缸是红的,一缸是白的,都摆在院子里。
八年之久,我没有在院子里看莲花了——但故乡的园院里,却有许多:不但有并蒂的,还有三蒂的,四蒂的,都是红莲。
九年前的一个月夜,祖父和我在园里乘凉。祖父笑着和我说:“我们园里最初开三蒂莲的时候,正好我们大家庭中添了你们三个姊妹。大家都喜欢,说是应了花瑞。”
半夜里听见繁杂的雨声,早起是浓阴的天,我觉得有些烦闷。从窗内往外看时,那一朵白莲已经谢了,白瓣儿小船般散飘在水面。梗上只留下小小的莲蓬,和几根淡黄色的花须。那一朵红莲,昨夜还是菡萏的,今晨却开满了,亭亭地在绿叶中间立着。
仍是不适意!——徘徊了一会儿,窗外雷声作了,大雨接着就来,愈下愈大。那朵红莲,被那紧密的`雨点,打得左右欹斜。在无遮蔽的天空之下,我不敢下阶去,也无法可想。
对屋里母亲唤着,我连忙走过去,坐在母亲旁边——一回头忽然看见红莲旁边的一个大荷叶,慢慢的倾侧了来,正覆盖在红莲上面……我不宁的心绪散尽了!
雨势并不减退,红莲却不摇动了。雨点不住的打着,只能在勇敢慈怜的荷叶上面,聚了些流转无力的水珠。
我心中深深的受了感动——
母亲呵!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梦》
她回想起童年的生涯,真是如同一梦罢了!穿着黑色带金线的军服,佩着一柄短短的军刀,骑在很高大的白马上,在海岸边缓辔徐行的时候,心里只充满了壮美的快感,几曾想到现在的自己,是这般的静寂,只拿着一枝笔儿,写她幻想中的情绪呢?她男装到了十岁,十岁以前,她父亲常常带她去参与那军人娱乐的宴会。朋友们一见都夸奖说,"好英武的一个小军人!今年几岁了?"父亲先一面答应着,临走时才微笑说,"他是我的儿子,但也是我的女儿。"
她会打走队的鼓,会吹召集的喇叭。知道毛瑟枪里的机关。也会将很大的炮弹,旋进炮腔里。五六年父亲身畔无意中的训练,真将她做成很矫健的小军人了。
别的方面呢?平常女孩子所喜好的事,她却一点都不爱。这也难怪她,她的四围并没有别的女伴,偶然看见山下经过的几个村里的小姑娘,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裹着很小的脚。匆匆一面里,她无从知道她们平居的生活。而且她也不把这些印象,放在心上。一把刀,一匹马,便堪过尽一生了!女孩子的事,是何等的琐碎烦腻呵!当探海的电灯射在浩浩无边的大海上,发出一片一片的寒光,灯影下,旗影下,两排儿沉豪英毅的.军官,在剑佩锵锵的声里,整齐严肃的一同举起杯来,祝中国万岁的时候,这光景,是怎样的使人涌出慷慨的快乐的眼泪呢?
她这梦也应当到了醒觉的时候了!人生就是一梦么?
十岁回到故乡去,换上了女孩子的衣服,在姊妹群中,学到了女儿情性:五色的丝线,是能做成好看的活计的;香的,美丽的花,是要插在头上的;镜子是妆束完时要照一照的;在众人中间坐着,是要说些很细腻很温柔的话的;眼泪是时常要落下来的。女孩子是总有点脾气,带点娇贵的样子的。
这也是很新颖,很能造就她的环境--但她父亲送给她的一把佩刀,还长日挂在窗前。拔出鞘来,寒光射眼,她每每呆住了。白马呵,海岸呵,荷枪的军人呵......模糊中有无穷的怅惘。姊妹们在窗外唤她,她也不出去了。站了半天,只掉下几点无聊的眼泪。
她后悔么?也许是,但有谁知道呢!军人的生活,是怎样的造就了她的性情呵!黄昏时营幕里吹出来的笳声,不更是抑扬凄婉么?世界上软款温柔的境地,难道只有女孩儿可以占有么?海上的月夜,星夜,眺台,一个人独立倚枪翘首的时候:沉沉的天幕下,人静了,海也浓睡了,--"海天以外的家!"这时的情怀,是诗人的还是军人的呢?是两缕悲壮的丝交纠之点呵!
除了几点无聊的英雄泪,还有甚么?她安于自己的境地了!生命如果是圈儿般的循环,或者便从"将来",又走向"过去"的道上去,但这也是无聊呵!
十年深刻的印象,遗留于她现在的生活中的,只是矫强的性质了--她依旧是喜欢看那整齐的步伐,听那悲壮的军笳。但与其说她是喜欢看,喜欢听,不如说她是怕看,怕听罢。
横刀跃马,和执笔沉思的她,原都是一个人,然而时代将这些事隔开了......
童年!只是一个深刻的梦么?
《病榻呓语》
冰心
忽然一觉醒来,窗外还是沉黑的,只有一盏高悬的路灯,在远处爆发着无数刺眼的光线!
我的飞扬的'心灵,又落进了痛楚的躯壳。
我忽然想起老子的几句话:吾有大患,及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这时我感觉到了躯壳给人类的痛苦。而且人类也有精神上的痛苦:大之如国忧家难,生离死别……小之如伤春悲秋……
宇宙内的万物,都是无情的: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春往秋来,花开花落,都是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律。只在世界上有了人——万物之灵的人,才会拿自己的感情,赋予在无情的万物身上!什么"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种句子,古今中外,不知有千千万万。总之,只因有了有思想、有情感的人,便有了悲欢离合,便有了"战争与和平",便有了"爱和死是永恒的主题".
我羡慕那些没有人类的星球!
我清醒了。
我从高烧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了床边守护着我的亲人的宽慰欢喜的笑脸。侧过头来看见了床边桌上摆着许多瓶花:玫瑰、菊花、仙客来、马蹄莲……旁边还堆着许多慰问的信……我又落进了爱和花的世界——这世界上还是有人类才好!
似水的母爱,如影相随
“故乡的波浪呵!你那飞溅的浪花,从前是怎么一滴滴的敲我的盘石,现在也怎么一滴滴的敲我的心弦。那波浪不断的拍打岸,我无动于衷,可是一旦离开了家乡.那一滴滴的波浪,无不在触动我内心的一根快要绷断的弦,思乡的弦...”
这是我读了冰心的《繁心·春水》后记忆最深刻的句子。我反反复复拜读了很久,不断推敲每一个词语的意思,给我了很深的感悟。
冰心的几句短诗,可见冰心的童年幻想中度过的,她的幻想是那么美,那么引人入胜,那么富有童趣。但,她那深深的母爱,思母心切是我们所不能企及的。母爱是那么圣洁,它是世界上任何一种爱,所不能媲美的。冰心是母爱的代名词,通过冰心我读懂了母爱。
此时的我,心潮澎湃,无法平静,万千感受,无法溢于言表。因为对于母爱,我总是有说不出的感激。
母亲,你的牵挂是我摆渡的船桨
母亲的牵挂,像爬满心头密密麻麻的青藤,剪不断,理还乱,却又是因为这片片的翠绿,使我如花似朵的生命,平添了一种色彩。正是有了这牵挂,才演绎出人生中许多动人心弦的历史,正是有了这牵挂,才涌现出生活中无数缠绵悱恻的母爱的故事。
可以说,在我走过的十几个春秋中,无一个日日夜夜是伴随着母亲的牵挂度过的,记得一次市区组织的军训,我征求妈妈的同意,踏上了煦日倾泻的去往军训地点的路上。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远行,妈妈自然放心不下,临行前的叮咛,似乎成了妈妈每天的必修功课。一串串唠叨,一阵阵啰嗦使我无奈又厌烦。可是当我离开的那一刹那,心里又是千丝万缕的舍不得。
出行的日子里,我的心里多了一丝莫名的空虚,才觉得母亲的牵挂是那样难得,她成了我惟一的寄托,也化作了女儿对母亲的思念和牵挂……月光下的母亲,您还好吗?
“母亲啊!
撇开你的忧愁,容我沉酣在你的怀里,只有你是我灵魂的安顿。”
母亲,你的.庇护是我绽放的力量
我永远记得,母亲的胸膛,对抗的是肆虐的风雨。
为了培养我的音乐天赋,母亲每周都要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和二十几斤的电子琴,无论是多么恶劣的天气,母亲都一如既往。
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子,母亲顶着风,弓着身体,硕大的雨滴纷飞而至,而我在车座后眼也不睁地紧紧抱住妈妈的身体,即使我能感觉到萦绕在衣服里的寒冷,还是觉得有了妈妈的遮挡,怎样也不怕。可妈妈的身体,却在风雨中颤抖摇摆起来,倾斜的花伞,再也抵不住不羁的风雨。
爱没有力学,一只雌鸟虽然害怕一粒小小的子弹对自己翅膀的射击,可是当一只比子弹大得多的雏鸟从巢口坠落时,它会闪电一般毫不迟疑地冲上去。这世界上把一切都承担下来,最后却忘了自己的,往往只有母亲。
灵感是环境的酝酿、氛围的烘托、激情的催化,是滋生在日常生活中,阅历与经验的积累,从而造就出来的小精灵、小机灵、小古怪,堪称金点子。
解剖灵感,灵感里面是一种精神元素,这个精神元素体现于机制的转换,是感触的萌生,是兴致的蓬勃,是灵动的爆发。
灵感虽是小意思,却是大创造,是一种突发的奇思妙想,也是成就一番大制作的鬼精灵。
不论是名人、伟人还是领袖,不论是作家、诗人还是导演,他们的成就,一半来自于自身的后天努力,一半来自于自身的灵感体现,是灵感的发挥,让他们耀眼,让他们恢弘,让他们出人头地。
生活丰富的人,灵感的系数会多一些,阅历丰厚的人,灵感的几率会高一筹,因为灵感是日积月累的沉淀物,是一个人素日里对事物的细微观察和发掘,寄存于脑海里的不安分因素,这些沉淀物一旦碰到机遇,就会陡然萌生或拼发出来,给人一种难以预料的惊喜或惊呀,灵感貌似很小,却作为很大。
每个人都有灵犀,都会创造灵感,只是处于环境的不同,萌发出来的灵感自然不同,灵感是灵性的发作,灵性是一种敏锐的东西,大有一触即发的可能性,灵感往往处在一瞬间,是一闪而过的念想,是见异思迁的反哺,是触景生情的连惯,是举一反三的.扩张,是别人少根筋,你却多根筋的作祟。
说白了,灵感也是睿智的体现、小聪明的升华,这些小聪明可以让你得志,也可能会带给你一念之差。受思维的牵制,情绪的蒙然,行为的措施,灵感因地制宜、随机生成,形成一股思潮,一点就燃。灵感的背后潜伏着一股动力,这股动力会不经思考,随灵感的膨胀而一并爆发出来,换句话说,灵感会让你一步登天,也会让你一落千丈。
生活中,科学家的灵感是一种财富,艺术家的灵感是一种魅力,平民百姓的灵感是一种更新,大人有大人的灵感,小孩有小孩的灵感,不同阶层、不同层次,产生的灵感也不尽相同,灵感有高智商和底智商之分,高智商的灵感属于智慧,底智商的灵感属于小聪明(灵长类动物都具备底智商灵感,如猿,大猩猩,海豚,包括有灵性的宠物也有微智商,如狗、猫、猴子等等)。
灵感也是灵性,灵性就是睿智,睿智就是机遇,机遇就是机会,机会就是成功,这是一个连环机制,反之,也是一个失败的连带。
一个好的灵感,会带给你愉悦,一个坏的灵感会带给你懊悔(悲剧)。
灵感就是一个小精灵,它不定时、不定期、不定义,但它定性,随时待命,随时待发,只要你对事物有感触、有感觉、有感应,灵感都在恭候您的邀请,随时为您效力。
从灵感的萌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智慧,从灵性的频发,可以确定一个人的才情,从灵活的角度,可以肯定一个人的智商。
灵感不刻意、不蓄谋、不策划,是临时发挥,即兴发作的产物,灵感发挥到极致时,是一份可喜(臆想成功),灵感发疯到极度时,是一种灾难(钻牛角尖)。
灵感是突如其来的遐想,抓住了灵感,就是抓住了机遇,利用了灵感就是利用了时机,发挥了灵感就是创造了价值。
好的灵感可以扭转乾坤,可以逢凶化吉,可以事半功倍,还可以促成一桩婚姻,当然,一个错误的灵感,也可能带给你牢狱之灾,让你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个小小的灵感,可以成就一个大大的智慧,让你一举成名,比如欧洲人爱因斯坦创建的牛顿定律,美国人莫克利发明的计算机,中国人领先的原子弹、高铁、人造卫星,以及古猿人发现的击石取火,非洲原始部落宗族的传承秘籍,以及日本人的狼子野心,都是灵感的产物。
有威望的伟人,有成就的名人,有价值的科学家,产生的灵感概率,累计值比常人高一倍,甚至更多,是他们的灵感成就了他们的事业。
所谓灵感,就是一个创造性的胚胎,这个胚胎就是一个小精灵。
灵感是一种精神,一种真谛。有精神、有朝气、有志向的人都会缔造灵感,萎靡不振的人永远不会产生灵犀。
如果每个人把灵感集中起来,世界一定丰富多彩,因为灵感是颇有价值的金点子。
《我家的猫》
老舍
我们家的大花猫性格实在古怪。说它老实吧,它有时的确很乖。它会找个暖和的地方,成天睡大觉,无忧无虑,什么事也不过问。可是,决定要出去玩玩,就会出走一天一夜,任凭谁怎么呼唤,它也不肯回来。说它贪玩吧,的确是啊,要不怎么会一天一夜不回家呢?可是它听到老鼠的一点儿响动,又多么尽职。它屏息凝视,一连就是几个钟头,非把老鼠等出来不可!
它要是高兴,能比谁都温柔可亲: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子伸出来让你给它抓痒,或是在你写作的时候,跳上桌来在稿纸上踩印几朵小梅花。它还会丰富多腔地叫唤,长短不同,粗细各异,变化多端。在不叫的时候,它还会咕噜地给自己解闷儿。这可都凭它的高兴。它要是不高兴啊,无论谁说多少好话,它一声也不出。
它什么都怕,总想藏起来。可是它又勇猛,不要说对付小虫和老鼠,就是遇上蛇也敢斗一斗。
它小时候可逗人爱哩!才来我们家时刚好满月,腿脚还站不稳,已经学会了淘气。一根鸡毛、一个线团,都是它的好玩具,耍个没完没了。一玩起来,不知要摔多少跟头,但是跌倒了马上起来,再跑再跌,头撞在门上、桌腿上,撞疼了也不哭。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就到院子去玩了,从这个花盆跳到那个花盆,还抱着花枝打秋千。院中的花草可遭了殃,被它折腾的枝折花落。
我从来不责打它。看它那样生气勃勃,天真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跟它生气呢?
《又是花灯满街》
阿单
闽南的元宵节看着竟似比别处热闹些,虽还未到正月十五,已是花灯满街了,处处提醒着要团团圆圆才能圆满的人生意境,令我不自觉有些想家了。
元宵节在闽北是一向要舞龙灯的。而记忆最深的是九三年那年,竟是组了一个浩大的灯队,有龙的,有狮的,有鲤鱼跃龙门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也有黛玉葬花等等人物繁杂的灯,要一路从市街舞将过来。母亲早得了消息,要拉我看去。
那一年大约是人生中最困顿的时光。平白受了莫名的流弹却又因为根本不解人世炎凉,很背了些奇怪的罪名,自己不由的意冷心灰,连见人都不愿,又因为元宵的次日就要回学校,更觉得痛苦,又说不出来,心里雾数十分,只是下了决心任母亲怎样说也不肯去。
然而母亲发了火,痛骂我如此没有出息,不过小小一个挫折就窝囊成了这样,人生路不过伊始,有什么苦难不要尝的?不见人原是不能,既如此,为什么不能昂首挺胸?错了便改了,又有什么好藏头缩尾?
花灯满街,人更满街。我们便就近站在黄土坡上看着。
灯儿红红绿绿地来了又去了,我并不曾记得真切,只是拚命用力扯着母亲的手。不知不觉间眼泪流了一脸,被风一吹,又冰又疼。母亲也不理我,只是看灯。好久才说,明日你去了,父母不能在身边,自己小心吧。我点头,满眼的.花灯影影幢幢闪烁着照亮了黑暗,我不敢抬头看母亲,却想得出母亲脸上被灯照映出的光辉。
又是花灯满街。困苦成昨,然而灯却还是当日的灯,一串串照亮着路,让我恍惚里见得母亲的脸。
《故园春》柯灵
故乡的三月,是田园诗中最美的段落。
桃花奖靥迎人,在溪边山脚,屋前篱落,浓淡得宜,疏密有致,尽你自在流连,尽情欣赏,不必像上海的摩登才子,老远地跑到香烟缭绕的龙华寺畔,向卖花孩子手中购取,装点风雅。
冬眠的草木好梦初醒,抽芽,生叶,嫩绿新翠,妩媚得像初熟的少女,不似夏天的蓊蓊郁郁,少妇式的丰容盛髻。
油菜花给遍野铺满黄金,紫云英染得满地妍红,软风里吹送着青草和豌豆花的香气,燕子和黄莺忘忧的歌声,……
这大好的阳春景色,对大地的主人却只有一个意义:“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对乡下人不代表诗情画意,却孕育着梦想和希望。
天寒地裂的严冬已经过去了。忍饥挨冻总算又捱过一年。自春祖秋,辛苦经营的粮食——那汗水淘洗出来的粒粒珍珠,让“收租老相公”开着大船下乡,升较斗量,满载而去。咬紧牙齿,勒紧裤带,度过了缴租的难关,结帐还债的年关,好容易春天姗姗地来了。
谢谢天!现在可总算难得让人缓过一口气,脱下破棉袄,赤了膊到暖洋洋的太阳下做活去。
手把锄头,翻泥锄草,一锄一个美梦,巴望来个难得的好年景。虽说惨淡的光景几乎年不如年,春暖总会给人带来一阵欢悦和松爽。
在三月里,日子也会照例显得好过些。“春花”起了:春笋正好上市,豌豆蚕豆开始结荚,有钱人爱的就是尝新;收过油菜子,小麦开割也就不远。春江水暖,鲜鱼鲜虾正在当令,只要你有功夫下水捕捞。……干瘪的口袋活络些了,但一过春天,就得准备端阳节还债,准备租牛买肥料,在大毒日头底下去耘田种稻。挖肉补疮,只好顾了眼前再说。
家里面有孩子的,便整天被打发到垄头坡上,带一把小剪刀,一只蔑青小篮子,三五结伴,坐在绿茸茸的草场上,细心地从野草中间剪荠菜、马兰豆、黄花麦果,或者是到山上去摘松花,一边劳动,一边唱着顽皮的歌子消遣:
荠菜马兰豆,姊姊嫁亨(在)后门头;后门春破我来修,修得两只奶奶头。
女孩子就唱那有情有义的山歌:
油菜开花黄似金,萝卜开花白如银,草紫开花满天星,芝麻开花九莲灯,蚕豆开花当中一点黑良心,怪不得我家爹爹要赖婚。
故乡有句民谣:“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船里看姣姣。”
二月正是扫墓的李节,挑野菜的孩子,遇见城市人家来上坟的,算是春天的一件大乐事,大家高高兴兴,一哄而上,看那些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哥儿姐儿奶奶太太们,摆开祭祀三牲,在凤灯里点起红烛,一个个在坟前欠身下拜。要遇见新郎新娘头年祭祖,阔人家还有乐队吹奏.祭扫完毕。上坟人家便照例把那些“上坟果” ——发芽豆、烧饼、馒头、甘蔗、荸荠分给看热闹的孩子,算是结缘施福。上坟还有放炮仗的`,从天上掉到地下的炮仗头,也有孩子们宝贝似的拾了放在篮子里。说说笑笑,重新去挑野菜。
等到得满篮翠碧,便赶着新鲜拿到镇上叫卖,换得一把叮当作响的铜板,拿回家里云交给父母。
因为大自然的慷慨,这时候田事虽忙,不算太紧,日子也过得比较舒心。——在我们乡间。种田人的耐苦胜过老牛、无论你苦到什么地步,只要有口苦饭,便已经心满意足了。“收租老相公”的生活跟他们差得有多远,他们永远想不到,也不敢想。——他们认定一切都命中注定,只好送来顺受,把指望托付祖宗和神灵。
在三月里,乡间敬神的社戏特别多。
根据历年的例规,到时候自会有热心的乡人为首,挨家着户募钱。农民哪怕再穷,也不会吝惜这份捐献。
演戏那天,村子里便忙忙碌碌,热火朝天。家家户户置办酒肴香烛,乘便祭祖上坟,朝山进香。午后社戏开场,少不更事的姑娘嫂子们,便要趁这一年难得的机会,换上红红绿绿的土布新衣,端端正正坐到预先用门板搭成的看台上去看戏。但家里的主人主妇,却很少有能闲适地去看一会戏的,因为他们得小心张罗,迎接客人光降。
镇上的侧主也许会趁扫墓的方便,把上坟船停下来看一看戏,这时候就得赶紧泡好一壶茶,送上瓜子花生,乡间土做的黄花果糕、松花饼;傍晚时再摆开请过祖宗的酒肴,殷勤地留客款待。
夜戏开锣,戏场上照例要比白天热闹得多。来看戏的,大半是附近村庄的闲人,镇上那些米店、油烛店、杂货店里的伙计。看过一出开场的“夺头”(全武行),各家的主人便到戏台下去找寻一些熟识的店伙先生,热心地拉到自己家里,在门前早用小桌子摆好菜肴点心,刚坐下,主妇就送出大壶“三年陈”,在锣鼓声里把客人灌得大醉。
他们用最大的诚心邀客,客人半推半就:“啊哟,老八斤,别拉呵,背心袖子也给拉掉了!”到后却总是大声笑着领了情。这殷勤有点用处,端午下乡收帐时可以略略通融,或者在交易中沾上一点小便宜。
在从前,演戏以外还有迎神赛会。
迎起会来,当然更热闹非凡。我们家乡,三月里的张神会最出名,初五初六,接连两天的日会夜会,演戏,走浮桥,放焰火,那狂欢的景象,至今梦里依稀。可是这种会至少有七八年烟消火灭,现在连社戏也听说演得很少。农民的生计一年不如一年,他们虽然还信神佞佛,但也无力顾及这些了。——今年各处都在举行“新生活运动”提灯会,起先我想,故乡的张神会也许会借此出迎一次罢?可是没有。只是大地春回,一年一度,依然多情地到茅檐草庐访问。
春天是使人多幻想,多做梦的季节。那些忠厚的农民,一年一年地挣扎下来,这时候又像遍野的姹紫嫣红,编织他们可怜的美梦了。
在三月里,他们是兴奋的,乐观的;一过了三月,他们便要在现实的灾难当中,和生活作艰辛的搏斗了。
每天天刚亮时,我母亲便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坐了多久了。”
我小时身体弱,不能跟着野蛮的孩子们一块儿玩。我母亲也不准我和他们乱跑乱跳。小时不曾养成活泼游戏的习惯,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是文绉绉地。所以家乡老辈都说我“像个先生样子”,遂叫我做“穈先生”。这个绰号叫出去之后,人都知道三先生的小儿子叫做穈先生了。既有“先生”之名,我不能不装出点“先生”样子,更不能跟着顽童们“野”了。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字门口和一班孩子“掷铜钱”,一位老辈走过见了我,笑道:“穈先生也掷铜钱吗?”我听了羞愧得面红耳热,觉得大失了“先生”的身份!
大人们鼓励我装先生样子,我也没有嬉戏的能力和习惯,又因为我确是喜欢看书,所以我一生可算是不曾享过儿童游戏的生活。每年秋天,我的庶祖母同我到田里去“监割”(顶好的田,水旱无忧,收成最好,佃户每约田主来监割,打下谷子,两家平分),我总是坐在小树下看小说。
十一二岁时,我稍活泼一点,居然和一群同学组织了一个戏剧班,做了一些木刀竹枪,借得了几副假胡须,就在村田里做戏。我做的往往是诸葛亮、刘备一类的文角儿;只有一次我做史文恭,被花荣一箭从椅子上射倒下去,这算是我最活泼的玩意儿了。
我在这九年(1895——1904年)之中,只学得了读书写字两件事。在文字和思想(看下章)的方面,不能不算是打了一点底子。但别的方面都没有发展的机会。有一次我们村里“当朋”(八都凡五村,称为“五朋”,每年一村轮着做太子会,名为“当朋”)。筹备太子会,有人提议要派我加入前村的昆腔队里学习吹笙或吹笛。族里长辈反对,说我年纪太小,不能跟着太子会走遍五朋。于是我失掉了这学习音乐的唯一机会。30年来,我不曾拿过乐器,也全不懂音乐;究竟我有没有一点学音乐的天资,我至今还不知道。至于学图画,更是不可能的事。我常常用竹纸蒙在小说书的石印绘像上,摹画书上的英雄美人。有一天,被先生看见了,挨了一顿大骂,抽屉里的图画都被搜出撕毁了。
于是我又失掉了学做画家的机会。
但这九年的生活,除了读书看书之外,究竟给了我一点做人的训练,在这一点上,我的恩师就是我的慈母。
每天天刚亮时,我母亲便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坐了多久了。她看我清醒了,便对我说昨天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要我认错,要我用功读书。有时候她对我说我的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跌他的股(跌股便是丢脸出丑)。”她说到伤心处,往往掉下泪来。到天大明时,她才把我的衣服穿好,催我去上早学。学堂门上的锁匙放在先生家里;我先到学堂门口一望,便跑到先生家里去敲门。先生家里有人把锁匙从门缝里递出来,我拿了跑回去,开了门,坐下念生书。十天之中,总有八、九天我是第一个去开学堂门的。等到先生来了,我背了生书,才回家吃早饭。
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任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便吓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行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
有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这时候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我刚说了这句话,一抬头,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人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地责罚了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气得坐着发抖,也不许我上床去睡。我跪着哭,用手擦眼睛,不知道擦进了什么细菌,后来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医来医去,总医不好。我母亲心里又悔又急,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去,有一夜她把我叫醒,她真用舌头舔我的眼病。这是我的严师,我的慈母。
我母亲二十三岁做了寡妇,又是当家的后母。这种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笔写不出一万分之一二。家中财政本不宽裕,全靠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大哥从小就是败子,吸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就回家打主意,见了香炉就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就拿出去押。我母亲几次邀了本家长辈来,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但他总不够用,到处都欠下烟债赌债。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每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我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舍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开发一点钱。做好做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大哥敲门回来了。我母亲从不骂他一句。并且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怒色。这样的过年,我过了六七次。
大嫂是个最无能而又最不懂事的人,二嫂是个很能干而气量很窄小的人。她们常常闹意见,只因为我母亲的和气榜样,她们还不曾有公然相骂相打的事。她们闹气时,只是不说话,不答话,把脸放下来,叫人难看;二嫂生气时,脸色变青,更是怕人。她们对我母亲闹气时,也是如此。我起初全不懂得这一套,后来也渐渐懂得看人的脸色了。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
我母亲的气量大,性子好,又因为做了后母后婆,她更事事留心,事事格外容忍。大哥的女儿比我只小一岁,她的饮食衣料总是和我的一样。我和她有小争执,总是我吃亏,母亲总是责备我,要我事事让她。后来大嫂二嫂都生了儿子了,她们生气时便打骂孩子来出气,一面打,一面用尖刻有刺的话骂给旁人听。我母亲只装做不听见。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走出门去,或到左邻立大嫂家去坐一会,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闲谈。她从不和两个嫂子吵一句嘴。
每个嫂子一生气,往往十天半个月不歇,天天走进走出,板着脸,咬着嘴,打骂小孩子出气。我母亲只忍耐着,忍到实在不可再忍的一天,她也有她的法子。这一天的天明时,她就不起床,轻轻地哭一场。她不骂一个人,只哭她的丈夫,哭她自己苦命,留不住她丈夫来照管她。她先哭时,声音很低,渐渐哭出声来。我醒了起来劝她,她不肯住。这时候,我总听见前堂(二嫂住前堂东房)或后堂(大嫂住后堂西房)有一扇房门开了,一个嫂子走出房向厨房走去。不多一会,那位嫂子来敲我们的房门了。我开了房门,她走进来,捧着一碗热茶,送到我母亲床前,劝她止哭,请她喝口热茶。我母亲慢慢停住哭声,伸手接了茶碗。那位嫂子站着劝一会儿,才退出去。没有一句话提到什么人,也没有一个字提到这十天半个月来的气脸,然而各人心里明白,泡茶进来的嫂子总是那十天半个月来闹气的人。奇怪得很,这一哭之后,至少有一两个月的太平清静日子。
我母亲待人最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她有时候也很有刚气,不受一点人格上的侮辱。我家五叔是个无正业的浪人,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我母亲家中有事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这句话传到了我母亲耳朵里,她气得大哭,请了几位本家来,把五叔喊来,她当面质问他给了某人什么好处。直到五叔当众认错赔罪,她才罢休。
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住了九年,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十四岁(其实只有十二岁零二、三个月)便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闯荡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母亲。
没有到过黄山之前,常常听人说黄山的松树有特色。特色是什么呢?听别人描摹,总不得要领。所谓“黄山松”,一向在我脑际留下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这次我亲自上黄山 ,亲眼看到黄山松,这概念方才明确起来。据我所看到的,黄山松有三种特色:
第一,黄山的松树大都生在石上。虽然也有生在较平的地上的,然而大多数是长在石山上的。我的黄山诗中有一句 :
“苍松石上生。”石上生,原是诗中的话;散文地说, 该是石罅生,或石缝生。石头如果是囫囵的,上面总长不出 松树来;一定有一条缝,松树才能扎根在石缝里。石缝里有 没有养料呢?我觉得很奇怪。生物学家一定有科学的解说; 我却只有臆测:《本草纲目》里有一种药叫做“石髓”。李 时珍说:“《列仙传》言邛疏煮石髓。”可知石头也有养分。黄山的松树也许是吃石髓而长大起来的吧?长得那么苍翠,那么坚劲,那么窈窕,真是不可思议啊!更有不可思议的呢:文殊院窗前有一株松树,由于石头崩裂,松根一大半长在空 中,象须蔓一般摇曳着。而这株松树照样长得郁郁苍苍,娉娉婷婷。这样看来,黄山的松树不一定要餐石髓,似乎呼吸空气,呼吸雨露和阳光,也会长大的。这真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生物啊!
第二个特色,黄山松的枝条大都向左右平伸,或向下倒生,极少有向上生的。一般树枝,绝大多数是向上生的,除非柳条挂下去。然而柳条是软弱的,地心吸力强迫它挂下去 ,不是它自己发心向下挂的。黄山松的枝条挺秀坚劲,然而绝大多数象电线木上的横木一般向左右生,或者象人的手臂一般向下生。黄山松更有一种奇特的姿态:如果这株松树长在悬崖旁边,一面靠近岩壁,一面向着空中,那么它的枝条就全部向空中生长,靠岩壁的一面一根枝条也不生。这姿态 就很奇特,好象一个很疏的木梳,又象学习的“习”字。显然,它不肯面壁,不肯置身丘壑中,而一心倾向着阳光。
第三个特色,黄山松的枝条具有非常强大的团结力。狮子林附近有一株松树,叫做“团结松”。五六根枝条从近根的地方生出来,密切地偎傍着向上生长,到了高处才向四面分散,长出松针来。因此这一束树枝就变成了树干,形似希腊殿堂的一种柱子。我谛视这树干,想象它们初生时的状态 :五六根枝条怎么会合伙呢?大概它们知道团结就是力量, 可以抵抗高山上的风吹、雨打和雪压,所以生成这个样子。 如今这株团结松已经长得很粗、很高。我伸手摸摸它的树干 ,觉得象铁铸的'一般。即使十二级台风,漫天大雪,也动弹它不了。更有团结力强得不可思议的松树呢:从文殊院到光明顶的途中,有一株松树,叫做“蒲团松”。这株松树长在山间的一小块平坡上,前面的砂土上筑着石围墙,足见这株树是一向被人重视的。树干不很高,不过一二丈,粗细不过合抱光景。上面的枝条向四面八方水平放射,每根都伸得极长,足有树干的高度的两倍。这就是说:全体象个“丁”字 ,但上面一划的长度大约相当于下面一直的长度的四倍。这一划上面长着丛密的松针,软绵绵的好象一个大蒲团,上面可以坐四五个人。靠近山的一面的枝条,梢头略微向下。下面正好有一个小阜,和枝条的梢头相距不过一二尺。人要坐这蒲团,可以走到这小阜上,攀着枝条,慢慢地爬上去。陪我上山的向导告诉我:“上面可以睡觉的,同沙发床一样。 ”我不愿坐轿,单请一个向导和一个服务员陪伴着,步行上山,两腿走得相当吃力了,很想爬到这蒲团上去睡一觉。然而我们这一天要上光明顶,赴狮子林,前程远大,不宜耽搁 ;只得想象地在这蒲团上坐坐,躺躺,就鼓起干劲,向光明顶迈步前进了。
我与我的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我的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我的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我的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我的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我的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因为丧事,一半因为我的父亲赋闲。丧事完毕,我的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我的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座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只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我的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我的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我的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幸福的柴门
假如通往幸福的门是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我们没有理由停下脚步;但是假如通往幸福的门是一扇朴素的简陋的甚至是寒酸的`柴门,该当如何?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带着对幸福的憧憬、热望和孜孜不倦的追求,带着汗水、伤痕和一路的风尘,沧桑还没有洗却,眼泪还没有揩干,沾满泥泞的双足拾级而上,凝望着绝非梦想中的幸福的柴门,滚烫的心会陡然间冷却吗?失望会笼罩全身吗?
我决不会收回叩门的手。岁月更迭,悲欢交织,命运的跌打,令我早已深深懂得什么是生命中最最值得珍惜的宝贝。只要幸福住在里面,简陋的柴门又如何,朴素的茅屋又如何!幸福的笑容从没因身份的尊卑贵贱失去它明媚的光芒。我跨越山川大漠,摸爬滚打寻求的是幸福本身,而不是幸福座前的金樽、手中的宝杖。幸福比金子还珍贵,这是生活教会我的真理。
姜晓文山水小品展开展的当天,手头有些事,没有能一睹盛况,过几天联系晓文,说是想过去学习学习,于是就相约到了无盖堂艺术沙龙,是一家茶社,展出晓文山水小品三十余帧,上下楼看了一回,颇是有些感触,就和晓文在二楼的画案旁说了很多的话。下得楼来,与茶舍主人喝茶期间,晓文接到懒园电话,说是晚餐请到费秉勋先生处一聚,北京柯文辉老先生要来。
柯先生是参加当天在省美术博物馆举办的卫俊秀逝世十周年遗作展从北京专程赶过来的,一脸花白的大胡子,似乎很有些于右任先生的.风采,颇为健谈,所说的话,几乎句句是经典,两、三个小时竟持续不断,这是很少见的,后来我和在座各位朋友说,如果用录音笔整理出来,应该是很精彩的讲话稿。席间,懒园两瓶八三年的茅台云散之后,场面就有些乱,大家轮番着去和两位老先生合影留念,两位老先生也像是年轻了一样,淡然地配合着,满足着一帮年轻人的念想。茂林拿了新创刊的《煤界》的清样让大家传了看,他已是作了执行主编的人。翟旭鹏带了一册柯先生的新著《陪画散步》,请老先生签名,书看起来是不一般的厚。柯先生还出版过《刘海粟传》、《旷世凡夫----弘一大师传》,据说那本《龚贤画论臆解》很有看头。
柯先生说,这年头啊,诺贝尔奖,这位矜持的贵妇人也不得不向莫言求爱,而高尚如托尔斯泰,直到老死,也没有得到诺贝尔奖的青睐;我留胡子,唯一的想法就是上公交车能有人给我让座位;放下,不只是要放下成功,还要放下失败,两者都能放下,才是真正的放下;来到西安,能看得到的,都平平常常,看不到的,才是真正的不平常;有人说他是西安第五,我说就他说话的态度看,他还是谦虚了,他应该是西安第一;大家都在下海,海却在岸上。我清晨起来,断断续续地记起了他说的一些话,就大致作了以上的记录,当然风采是和原版没有办法比较了,实在是接受了一次睿智对谈的洗礼。
这段日子是有些忙乱,去年秋天里,成都晓剑兄来西安的时候,文川发来清末民国的火花图片二百余幅,几个人商讨着说是今年上半年合伙出一个有关火花的集子,前些天文川又询问了一回,还真是有些挑战,大致都在进行着,自己就有些压力了。手里收集了一些资料,前些天翻出贾先生《小石头记》来看,觉得似乎不能写成那个样子,于是就找来沈从文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以及施蛰存的《唐诗百话》间或翻一翻,大致有了思路,终于动笔了,写了三、五篇,看来确是还有一段路程要走。
灵感是环境的酝酿、氛围的烘托、激情的催化,是滋生在日常生活中,阅历与经验的积累,从而造就出来的小精灵、小机灵、小古怪,堪称金点子。
解剖灵感,灵感里面是一种精神元素,这个精神元素体现于机制的转换,是感触的萌生,是兴致的蓬勃,是灵动的爆发。
灵感虽是小意思,却是大创造,是一种突发的奇思妙想,也是成就一番大制作的鬼精灵。
不论是名人、伟人还是领袖,不论是作家、诗人还是导演,他们的成就,一半来自于自身的后天努力,一半来自于自身的灵感体现,是灵感的发挥,让他们耀眼,让他们恢弘,让他们出人头地。
生活丰富的人,灵感的系数会多一些,阅历丰厚的人,灵感的几率会高一筹,因为灵感是日积月累的沉淀物,是一个人素日里对事物的细微观察和发掘,寄存于脑海里的`不安分因素,这些沉淀物一旦碰到机遇,就会陡然萌生或拼发出来,给人一种难以预料的惊喜或惊呀,灵感貌似很小,却作为很大。
每个人都有灵犀,都会创造灵感,只是处于环境的不同,萌发出来的灵感自然不同,灵感是灵性的发作,灵性是一种敏锐的东西,大有一触即发的可能性,灵感往往处在一瞬间,是一闪而过的念想,是见异思迁的反哺,是触景生情的连惯,是举一反三的扩张,是别人少根筋,你却多根筋的作祟。
说白了,灵感也是睿智的体现、小聪明的升华,这些小聪明可以让你得志,也可能会带给你一念之差。受思维的牵制,情绪的蒙然,行为的措施,灵感因地制宜、随机生成,形成一股思潮,一点就燃。灵感的背后潜伏着一股动力,这股动力会不经思考,随灵感的膨胀而一并爆发出来,换句话说,灵感会让你一步登天,也会让你一落千丈。
生活中,科学家的灵感是一种财富,艺术家的灵感是一种魅力,平民百姓的灵感是一种更新,大人有大人的灵感,小孩有小孩的灵感,不同阶层、不同层次,产生的灵感也不尽相同,灵感有高智商和底智商之分,高智商的灵感属于智慧,底智商的灵感属于小聪明(灵长类动物都具备底智商灵感,如猿,大猩猩,海豚,包括有灵性的宠物也有微智商,如狗、猫、猴子等等)。
灵感也是灵性,灵性就是睿智,睿智就是机遇,机遇就是机会,机会就是成功,这是一个连环机制,反之,也是一个失败的连带。
一个好的灵感,会带给你愉悦,一个坏的灵感会带给你懊悔(悲剧)。
灵感就是一个小精灵,它不定时、不定期、不定义,但它定性,随时待命,随时待发,只要你对事物有感触、有感觉、有感应,灵感都在恭候您的邀请,随时为您效力。
从灵感的萌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智慧,从灵性的频发,可以确定一个人的才情,从灵活的角度,可以肯定一个人的智商。
灵感不刻意、不蓄谋、不策划,是临时发挥,即兴发作的产物,灵感发挥到极致时,是一份可喜(臆想成功),灵感发疯到极度时,是一种灾难(钻牛角尖)。
灵感是突如其来的遐想,抓住了灵感,就是抓住了机遇,利用了灵感就是利用了时机,发挥了灵感就是创造了价值。
好的灵感可以扭转乾坤,可以逢凶化吉,可以事半功倍,还可以促成一桩婚姻,当然,一个错误的灵感,也可能带给你牢狱之灾,让你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个小小的灵感,可以成就一个大大的智慧,让你一举成名,比如欧洲人爱因斯坦创建的牛顿定律,美国人莫克利发明的计算机,中国人领先的原子弹、高铁、人造卫星,以及古猿人发现的击石取火,非洲原始部落宗族的传承秘籍,以及日本人的狼子野心,都是灵感的产物。
有威望的伟人,有成就的名人,有价值的科学家,产生的灵感概率,累计值比常人高一倍,甚至更多,是他们的灵感成就了他们的事业。
所谓灵感,就是一个创造性的胚胎,这个胚胎就是一个小精灵。
灵感是一种精神,一种真谛。有精神、有朝气、有志向的人都会缔造灵感,萎靡不振的人永远不会产生灵犀。
如果每个人把灵感集中起来,世界一定丰富多彩,因为灵感是颇有价值的金点子。
相信蜻蜓飞舞的旷野里有一首歌,这首歌跟碧碧的荷粉粉的莲无关,但是跟青春相关,因为春天把那个小秘密留在了夏季火辣辣的娇媚里;相信蜂蝶翩翩的花丛里有一首诗,这首诗跟默默的绿淡淡的紫无关,但是跟青春相关,因为颜色所能表达的情感都是青春的底色;相信彩虹的绚丽光环里有一个梦,那个梦和明媚的日皎洁的月无关,但是跟青春相关,因为光环里有那座繁华的城,那方熟稔的禾,那汪肆意流淌的水,那里有青春五色的魂魄。当心扉尽情敞开,空旷得把大地之外的大海也揽入了怀里时,一切美好都顺其自然地被接纳了进来......
那个可以用来任意挥霍的年纪,人们叫它——青春。上苍给予了抱负,也给予了理想,所以有胆识让劝告走开,让折腾进来,幸福和灾难不屑一顾,尝尝苦痛,碰碰壁,折腾累了,大不了转一个大圈儿回到原地。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更没有什么可埋怨的,转这个圈儿,就是为了给青春抒写波澜壮阔的诗篇。
前些日对面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牛仔裤的男孩突然离家出走,为了梦想不辞而别,如今空空如也地归来了,几朝不见似乎成熟了许多。看到我一边问好,一边若无其事甚至有点幸灾乐祸轻唱着:“归来哟,归来哟,归来却空空行囊......”我想这是唱给我听的还是唱给他自己听的呢?噢,是唱给自信的青春听的,这是我悟出的最终答案。我不得不深深的.感叹:丢掉负担、包袱过日子除了青春,还有哪一段光阴呀?孩子是不是离开家才能长大?
北上广漂泊的眼泪有苦有甜,染上诗意的梦总在青春的记忆里。
还记得那个不施粉黛的北漂女孩任月丽吗?出生于河北涿州一个农村家庭,父亲患有小儿麻痹症,行动不便,母亲是智障患者,来人不打招呼,有时候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奶奶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家的重担就落到了16岁的女孩身上。她义无反顾背着吉他闯荡,带着青春上路,染着诗意地北漂。西单地铁的地下通道那首《天使的翅膀》还在网络里回旋,富有诗意的神话使她登上了中央电视台的音乐圣殿。还有那从建筑工地走向舞台的旭日阳刚,还有那个从田头地间走出来的无冕之王王二妮......青春的诱惑总是在富有诗意的故事里传唱。
再说说那个草根创业者马云吧,之所以能成为当今拥有青春梦者的崇拜偶像,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青春里有一个诗意的梦想。他高考、事业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那愈挫愈奋的精神来源于,染上诗意的不变的青春梦想。试想,如果马云无数次跌倒后,听从了父母的劝告,屈从命运的安排,去学习一门手艺,安安稳稳过他当临时工的生活,那么,还会有今天的马云,还会有今天的阿里巴巴吗?
爬上高中危险的梯子,依然不忘等待着下课放学的钟声,依然相信山的那一边住着神仙。久久关在心头的无限风光,不会被狭隘无情的生存同化。奋斗饥渴难耐地想早点跳出那几个干瘪的文字,在大风大浪里实干一场,让好高骛远的理想早一点实现天马行空的浪漫。不相信天意,带上刚刚破壳的背叛行走于海之角天之涯。跨越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原来是梦想帮的忙,实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愿望原来是拼搏帮的忙,总是肯用信任的眼光看待如此可爱的世界。相信明媚的阳光平等地洒在每一片叶子上,每一株植物头顶平等地长着一朵花儿,每一朵花儿平等地拥有一个美好的憧憬,一切美好在诗意中应运而生。
诗歌的美丽,歌声的典雅,舞蹈的轻盈,都是青春的杰作。而青春又要与多个知己遭遇,一个叫明媚,一个叫忧伤,一个叫华丽,一个叫失败,一个冒险,一个叫背叛,一个叫机遇,一个叫成长......
我想,青春最美的遭遇就是染上了诗意!
桃花不声不响地红了,疯疯癫癫咧着嘴在春风里傻笑,天空明净,是谁撑开了伞子多情的梦。云儿扯了一绺纱,遮遮掩掩地变成了雨,羞答答地飘呀洒呀,把压抑了一冬的矫情挥洒尽兴,江南又活在飘逸缱绻的伞里。无论晴天雨天伞是江南梦的全部内涵……
伞儿就是雨的梦,伞醉在羞答答的雨里。软软的风,带着人们所有的遐想,味道让鼻子清鲜嗅得到,眼睛清晰看得到,心里清楚猜得到,清洁记忆忘不掉。伞儿如舞蹈着的荷儿,让人梦里也能生出担心来。那份担心,真能长出瓷儿般脆生生的嫩芽芽儿来了,让人们多了几分关心和担忧。透过玻璃一样的透明天空,雨冰冷的唇印在伞热情的脸蛋上。一根清冷凄婉的笛子,如一帘幽梦,在伞的世界里荡漾开来,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伞就是雨的情人,伞就是江南的情人。不知是雨绑架了伞的感情,还是伞绑架了江南的感情。就这样,无论今后走到何地,是朝夕相处,还是远隔天涯,伞都留下一个梦,一个让人忘也忘不掉的梦。
当燕子飞回来的时候,不管有雨无雨,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我把你的红雨伞撑开了。从此也撑开了现在,也撑开了未来。一朵云就是一把伞,伞下却是两个人。在伞的下面,你还是不难说出一百个陌生原因,但是也能讲出一万个熟悉的理由来。不许别人去猜,别人想些什么我们都默认了。西湖断桥上的那只伞儿,千年才等了一回呢!当我撑开雨伞的那一刻,我明白了雨是为伞而来的,我是为你而来的。
一个寂寞的男人,撑着一把寂寞的油纸伞,寂寞地走在长长的雨巷里。那个丁香一样芬芳结着愁怨的姑娘呢?那个会写愁怨的诗人呢?他还在撑着那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他还能逢着那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否还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那长长的雨巷,走过的只是一个寂寞的男人!伞和雨哪个才是男人的孤独的伴侣呢?那油纸伞真的永远只是个梦吗?
当当山花红了的时候,那大晴天里,阳光斜斜的照过来,比泉水还要清澈,照亮每一片绿,每一片红,每一片紫。绿中就有一个你,红里就有两个你,紫间就有万个你了!伞就在和煦的阳光里撒娇。整个江南都在粉红的记忆里,伞就是记忆里的风景。伞曾经无奈地穿过古老的长安的宫殿,踌躇满志地踏上年轻北京的舞台,才走进江南唱晚的小舟上,行云的街道里,流水的小桥中,豁然的小道旁。伞在江南每飘过的一处地方,都有一个悠然多情的梦。
在江南,等雨,不再是伞的宿命。
莫高窟门外,有一条河。过河有一片空地,高高低低建着几座僧人圆寂塔。塔呈圆形,状近葫芦,外敷白色。我去时,有几座已经坍弛,还没有修复。只见塔心是一个木桩,塔身全是黄土,垒在青砖基座上。夕阳西下,朔风凛列,整的塔群十分凄凉。
有一座塔,显得比较完整,大概是修建年代比较近吧?好在塔身有碑,移步一读,猛然一惊,它的主人,竟然就是那个王圆箓!
再小的个子,也能给沙漠留下长长的身影。再小的人物,也能让历史吐出重重的叹息。王圆箓既是小个子,又是小人物。我见过他的照片,穿着土布棉衣,目光呆滞,畏畏缩缩,是那个时代到处可以见到的.一个中国平民。他原是湖北麻城的农民,在甘肃当过兵,后来为了谋生做了道士。几经转折,当了敦煌莫高窟的家。
莫高窟以佛教文化为主,怎么会让一个道士来当家?中国的民间信仰本来就是羼杂互溶的,王圆箓几乎是个文盲,对道教并不专精,对佛教也不抵拒,却会主持宗教仪式,又会化缘募款,由他来管管这一片冷窟荒庙,也算正常。
但是,世间很多看起来很正常的现象常常掩盖着一个可怕的黑洞。莫高窟的惊人蕴藏,使王圆箓这个守护者与守护对象之间产生了文化等级上的巨大的落差。这个落差,就是黑洞。
我曾读到潘絜兹先生和其他敦煌学专家写的一些书,其中记述了王道士的日常生活。他经常出去化缘,得到一些钱后,就找来一些很不高明的当地工匠,先用草刷蘸上石灰把精美的古代壁画刷白,再抡起铁锤把塑像打毁,用泥巴堆起的灵官之类,因为他是道士。但他又想到这里毕竟是佛教场所,于是再让那些工匠用石灰把下寺的墙壁刷白,绘上唐代玄奘到西天取经的故事。他四处打量,觉得一个个洞窟太憋气了,便要工匠们把它们打通,大片的壁画很快灰飞烟灭成了走道。做完这些事,他又去化缘,准备继续刷,继续砸,继续堆,继续画。
这些记述的语气都很平静,但我每次读到,脑海里也总像被刷了石灰一般,一片惨白。我几乎不会言动,眼前一直晃动着那些草刷和铁锺。
“住手!”我在心底呼喊,只见王道士转过脸来,满眼困惑不解。我甚至想低声下气地恳求他:“请等一等,等一等……”但是等什么呢?我脑中依然一片惨白。
1900年5月26日,王道士从一个姓杨的帮工那里得知,一处洞窟的墙壁里面好像是空的,里边可能还隐藏着一个洞穴。两人挖开一看,嗬,果然一个满满实实的藏经洞!
王道士完全不明白,此刻,他打开了一扇轰动世界的门户。一门永久性的学问,将靠着这个洞穴建立。无数才华横溢的学者,将为这个洞穴耗尽终生。因此,从这一天开始,他的实际地位已经直窜而上,比世界上那些著名的遗迹博物馆馆长还高。但是,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他随手拿了几个经卷到知县那里鉴定,知县又拿给其他官员看。官员中有些人知道一点轻重,建议运到省城,却又心疼运费,便要求原地封存。在这个过程中,消息已经传开,有些经卷已经流出,引起了在新疆的一些外国人士的注意。
当时,英国、德国、法国、俄国等列强,正在中国的西北地区进行着一场考古探险的大拼搏。这个态势,与它们瓜分整个中国的企图紧紧相连。因此,我们应该稍稍离开莫高窟一会儿,看一看全局。
就在王道士发现藏经洞的几天之前,在北京,英、德、法、俄、美等外交使团又一次集体向清政府递交照会,要求严惩义和团。恰恰在王道士发现藏经洞的当天,列强决定联合出兵。这就是后来攻陷北京,迫使朝廷外逃,最终又迫使中国赔偿四亿五千万两白银,也就是每个中国人都要赔偿一两白银的“八国联军”。
时间,怎么会这么巧呢?
好像是,北京东交民巷的外国使馆里一作出进攻中国的决定,立即刺痛了一个庞大机体的神经系统,西北沙漠中一个洞穴的'门刹时打开了。
更巧的是,仅仅在几个月前,甲骨文也被发现了。
我想,藏经洞与甲骨文一样,最能体现了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因此必须猛然出现在这个民族几乎完全失去自信的时刻。
即使是巧合,也是一种伟大的巧合。
遗憾的是,中国学者不能像解读甲骨文一样解读藏经洞了,因为那里的经卷的所有权,已经被悄悄地转移。
产生这个结果,是因为莫高窟里三个男人的见面。
第一个就是主人王圆箓,不多说了。
第二个是匈牙利人斯坦因,刚加入英国籍不久,此刻受印度政府和大英博物馆指派,到中国的西北地区考古。他博学、刻苦、机敏、能干,在考古专业水准上堪称世界一流,却又具有一个殖民主义者的文化傲慢。他精通七、八种语言,却不懂中文,因此引出了第三个人,翻译蒋孝琬。
蒋孝琬长得清瘦文弱,湖南湘阴人。这个人是中国十九世纪后期出现的“买办”群体中的一个。这个群体在沟通两种文明的过程中常常备受心灵煎熬,又两面不讨好。我一直建议艺术家们在表现中国近代题材的时候不要放过了这种桥梁式的悲剧性典范。但是,蒋孝琬好像是这个群体中的异类。他几乎没有任何心灵煎熬。
斯坦因到达新疆喀什时,发现聚集在那里的外国考古学家们有一个共识,就是千万不要与中国学者合作。理由是,中国学者一到关键时刻,例如在关及文物所有权的当口上,总会在心底产生“华夷之防”的敏感,给外国人带来种种阻碍。但是,蒋孝琬完全不是这样,那些外国人告诉斯坦因:“你只要带上了他,敦煌的事情一定成功。”
事实果然如此。从喀什到敦煌的漫长路途上,蒋孝琬一直在给斯坦因讲述中国官场和中国民间的行事方式,使斯坦因觉得比再读几个学位更重要。到了莫高窟,所有联络、刺探、劝说王圆箓的事,都是蒋孝琬在做。
王圆箓从一开始就对斯坦因抱着一种警惕、躲闪、拒绝的态度。蒋孝琬蒙骗他说,斯坦因从印度过来,是要把当年玄奘取来的经送回原处去,为此还愿意付一些钱。王圆箓像很多中国平民一样,对《西游记》里的西天取经故事既熟悉又崇拜,听蒋孝琬绘声绘色地一说,又看到斯坦因神情庄严地一次次焚香拜佛,竟然心有所动。因此,当蒋孝琬提出要先“借”几个“样本”看看,王圆篆虽然迟疑、含糊了很久,终于还是塞给他几个经卷。
于是,又是蒋孝琬,连夜挑灯研读那个几经卷。他发现,那正巧是玄奘取来的.经卷的译本。这几个经卷,明明是王圆箓随手取的,居然果真与玄奘有关,王圆箓激动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听到了佛的旨意。洞穴的门,向斯坦因打开了。
当然,此后在经卷堆里逐页翻阅选择的,也是蒋孝琬,因为斯坦因本人不懂中文。
蒋孝琬在那些日日夜夜所做的事,也可以说成是一种重要的文化破读,因为这毕竟是千年文物与能够读懂的人的第一次隆重相遇。而且,事实证明,蒋孝琬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广博的知识、不浅的根底。
那些寒冷的沙漠之夜,斯坦因和王圆箓都睡了,只有他在忙着。睡着的两方都不懂得这一堆堆纸页上的内容,只有他懂得,由他作出取舍裁断。
就这样,一场天下最不公平的“买卖”开始了。斯坦因用极少的钱,换取了中华文明长达好几个世纪的大量文物。而且由此形成惯例,其他列强的冒险家们也纷纷踏来,满载而去。
有一天王圆箓觉得斯坦因实在要得太多了,就把部分挑出的文物又搬回到藏经洞。斯坦因要蒋孝琬去谈判,用四十块马蹄银换回那些文物。蒋孝琬谈判的结果,居然只花了四块就解决了问题。斯坦因立即赞扬他,这是又一场中英外交谈判的胜利。
蒋孝琬一听,十分得意。我对他的这种得意,有点厌恶。因为他应该知道,自从鸦片战争以来,所谓的“中英外交谈判”意味着什么。我并不奢望,在他心底会对当时已经极其可怜的父母之邦产生一点点惭愧,而只是想,这种桥梁式的人物如果把一方河岸完全扒塌了,他们以后还能干什么?
由此我想,那些日子,莫高窟里的三个男人,我们还应该多看几眼。前面两个一直遭世人非议,而最后一个总是被轻轻放过。
比蒋孝琬更让我吃惊的是,近年来中国文化界有一些评论者一再宣称,斯坦因以考古学家的身份取走敦煌藏经洞的文物并没有错,是正大光明的事业,而像我这样耿耿于怀,却是“狭隘的民族主义”。
是“正大光明”吗?请看斯坦因自己的回忆:
深夜我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那是蒋在侦察,看是否有人在我的帐篷周围出现。一会儿他扛了一个大包回来,那里装有我今天白天挑出的一切东西。王道士鼓足勇气同意了我的请求,但条件很严格,除了我们三个外,不得让任何人得知这笔交易,哪怕是丝毫暗示。
从这种神态动作,你还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吗?
那天,成吉思汗要在克鲁伦河畔的宫帐里召见一个人。
这个人住在北京,赶到这里要整整三个月。出居庸关,经大同,转武川,越阴山,穿沙漠,从春天一直走到夏天。抬头一看,山川壮丽,军容整齐,叹一声“千古之盛,未尝有也”,便知道到了目的地。
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已经十二年。这十二年,一直在打仗,主要是与西夏和金朝作战。三年前在与金朝的战争中取得巨大胜利,不仅攻占了金朝的中都(即北京),还分兵占领了大小城邑八百多个。中都的一批金朝官员,投降了蒙古军。
金朝是女真族建立的王朝,为的是要反抗和推翻他们头上的统治者——契丹人的辽朝。金朝后来确实打败了辽朝,却没有想到蒙古人后来居上,又把它打败了。
长年的征战,复杂的外交,庞大的朝廷,使成吉思汗的摊子越铺越大。每天都有内内外外的大量问题要面对,成吉思汗急于寻找有智慧、有学问的助手。他原先手下的.官员,几乎都是没有文化的莽将。连他自己,也没有多少文化。
他到处打听,得知四年前攻占金朝中都时,有一位投降过来的金朝官员很智慧,名字叫耶律楚材。
这个名字使成吉思汗立即作出判断,此人应该是契丹族,辽朝的后裔。耶律家族是辽朝显赫的王族,后来由于金朝灭辽,也就一起“归顺”了金朝。这应该是耶律楚材祖父一辈的事,到耶律楚材父亲一辈,已经成了金朝的高官了。但成吉思汗知道,这个家族在内心对金朝还是不服的,企盼着哪一天能够报仇复国。早在蒙古统一之前,当时还没有成为成吉思汗的铁木真曾经遇见过作为金朝使节派到蒙古部落来的耶律阿海,两人暗中结交,还立下过共同灭金的志愿。
想到这里成吉思汗笑了,心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家族,被金所灭而降金,金被蒙军打败后又降蒙,如此两度投降,是不是真的始终保持着复兴契丹之梦呢?好在,今天可以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那就是分别从契丹和蒙古的立场,一前一后一起笑骂曾经那么得意的金朝。
随着一声通报,成吉思汗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出现在眼前的人,二十七、八岁光景,高个子,风度翩翩,声音宏亮,还留着很漂亮的长胡子,非常恭敬地向自己行礼。
成吉思汗高兴地叫了一声:“吾图撒合里!”
这是蒙古语,意思是长胡子。
这一叫,就成了今后成吉思汗对耶律楚材的习惯称呼。
寒暄了几句,成吉思汗便说:“你们家族是辽朝的皇族。尽管你做过金朝的官,但我知道辽和金是世仇。你们的仇,我替你们报了!”
这话说得很有大丈夫气概。接下来,理应是耶律楚材代表自己的世代家族向成吉思汗谢恩。
但是,耶律楚材的回答让成吉思汗大吃一惊。
他说:“我的祖父、父亲早就在金朝任职为臣了,既然做了臣子,怎么可以暗怀二心,仇视金朝君主呢?”
这话听起来好像在反驳成吉思汗,而且公然表明了对成吉思汗的敌人金朝君主的正面态度,说出来实在是非常冒险。但是,成吉思汗毕竟是成吉思汗,他竟然立即感动了。
一个人,对于自己服从过的主人和参与过的事业,能一直表示尊敬,这已经很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在表示尊敬的时候,完全不考虑被尊敬对象的现实境况,也不考虑说话时面对着谁。这样的人,成吉思汗从来没有见过。
成吉思汗看着耶律楚材点了点头,当即向左右表示:这个人的话要重视,今后把他安排在我身边,随时以备咨询。
这在后来的《中书令耶律公神道碑》上记为:“上雅重其言,处之左右,以备咨访。”
这是公元1218年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很偶然的事件改变了成吉思汗的军事方向,也改变了世界的命运。
天下最大的烈火,总是由最小的草梗点燃。
据记载,那年成吉思汗派出一个四百五十人的商队到中亚大国花剌子模进行贸易。不料刚刚走到今天哈萨克斯坦锡尔河边的一座城市,就出事了。商队里有一个印度人是这座城市一位长官的老熟人,两人一见面他就直呼其名,没有表示应有的尊敬,而且还当场夸耀成吉思汗的伟大。那个长官很生气,下令拘捕商队,并报告了国王摩诃末。国王本来就对成吉思汗送来的国书中以父子关系形容两国关系十分不满,竟下令杀死所有商人、没收全部财产。
成吉思汗从一个逃出来的骆驼夫口中知道了事情始末,便强忍怒火,派出使者质问事件真相。结果,使者被杀。成吉思汗泪流满面,独自登上一个山头,脱去冠冕,跪在地上绝食祈祷了整整三天三夜。他喃喃地说:“战乱不是我挑起的,请佑助我,赐我复仇的力量!”
于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场征服战,开始了。
耶律楚材,跟在成吉思汗身边。他会占卜,这在当时的军事行动中非常重要。除了占卜,他还精通天文历法,可以比较准确地提供天气预报,成吉思汗离不开他。
他是积极支持成吉思汗的这一重大军事行动的。这从他一路上用汉语写的诗中可以看出来。他写道:
关山险僻重复重,西门雪耻须豪雄。定远奇功正今日,车书混一华夷通。阴山千里横东西,秋声浩浩鸣秋溪。猿猱鸿鹄不能过,天兵百万驰霜蹄。
这些诗句表明,他认为成吉思汗西征的理由是“雪耻”,因此是正义的,他还认为这场西征的结果有可能达到“华夷通”的大一统理想。这个理想,他在另外一首诗中表述得更明确:“而今四海归王化,明月青天却一家。”
看得出来,他为成吉思汗西征找到了起点性理由“雪耻”和终点性理由“王化”。有了这两个理由,他心中也就建立了一个理性逻辑,跨马走在成吉思汗身后也显得理直气壮了。
除此之外,我觉得还有两个更大的感性原因。
第一个感性原因,是他对成吉思汗的敬仰。他曾在金朝任职,看够了那个朝廷的外强中干、腐败无效、沮丧无望。现在遇到了成吉思汗,只见千钧霹雳,万丈豪情,一切目标都指日可待,一切计划都马到成功。不仅如此,耶律楚材又强烈地感受到成吉思汗对自己这个敌国俘虏的尊重、理解和关爱。这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他被彻底溶化了,无条件地服从和赞美成吉思汗的一切意志行动。
第二个感性原因,是他作为契丹皇族后裔的本能兴奋。这毕竟是一个生来就骑在马背上纵横驰骋的民族,眼前的世界辽阔无垠,心中的激情没有边界。更何况,作为几代皇族,骨子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统治基因,有一种睥睨群伦的'征服欲望。尽管这一切由于辽国的败落而长久荒废,但现在被成吉思汗如风如雷的马蹄声又敲醒了。这种敲醒是致命的,耶律楚材很快就产生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回归感和舒适感。因此,参加西征,颂扬西征,有一半出于他的生命本性。
但是,战争毕竟是战争,一旦爆发就会出现一种无法节制的残酷逻辑。
例如,这次以“雪耻”、“复仇”为动因的战争,必然会直指花剌子模国的首都;在通向首都之前所遇到的任何反抗,都必须剿灭;所有的反抗都必然以城邑为基地,因此这些城邑又必然会遭到毁灭性的破坏;终于打到了首都,国王摩诃末当然已经逃走,因此又必须去追赶;花剌子模国领土辽阔,国王又逃得很快,因此又必须长驱千里;追赶是刻不容缓的事,不能为了局部的占领而滞留,自己的军队又分不出力量来守卫和管理已经占领的城市,因此毁城、屠城的方式越来越残忍;被追的国王终于在里海的一个岛上病死了,但这还不是战争的结束,因为国王的继位者扎兰丁还在逃,而且逃得很远,路线又不确定,因此又必须继续追赶……
这就是由无数“必须”和“必然”组成的战争逻辑。这种逻辑显得那样严密和客观,简直无法改变。
在这种客观逻辑之中,又包藏着另一种主观逻辑,那就是,成吉思汗在战争中越来越懂得打仗。军队组织越来越精良,战略战术越来越高明,谍报系统越来越周全,这使战争变成了一种节节攀高的自我竞赛,一种急迫地期待着下一场结果的心理博弈。于是,就出现了另一种无法终止的动力。
鉴于这些客观逻辑和主观逻辑,战争只能越打越遥远,越打越血腥,在很大意义上已经成为一种失控行为。
这就是说,种种逻辑组合成了一种非逻辑。
战争,看起来只是运动在大地之间,实际上在大地之上的天际,还浮悬着一个不受人力操纵的魔鬼,使地面间的残杀沿着它的狞笑变得漫无边际。它,就是战神。
在人类历史上,大流士、亚历山大大帝、凯撒、十字军,都遇到过这个战神。现在轮到成吉思汗了,事情变得更大,超过前面所说的任何战争。
于是,骑在马背上的耶律楚材不能不皱眉了。
他的诗句中开始出现一些叹息——寂寞河中府,声名昔日闻。城隍连畎亩,市井半丘坟,这里所说的“河中府”,就是花剌子模国的首都撒马尔罕,在今天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的东部。这么一个声名显赫的富裕城市,经过这场战争,已经“市井半丘坟”了,可见杀戮之重。对此,耶律楚材不能接受,因此深深一叹。他的好些诗都以“寂寞”两字开头,既说明战争留给一座座城市的景象,也表明了自己的心境。
一个曾经为万马奔腾的征战场面兴奋不已的人,突然在马蹄间感受到了深深的寂寞,这个转变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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